简爱_夏洛蒂·勃朗特【完结】(72)

2019-03-10  作者|标签:夏洛蒂·勃朗特

  “可惜呀!”他说,叹了口气又打住了。“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他马上又继续说,“你刚在一个愉快的栖身之处安顿下来,一个声音便会叫你起来往前赶路,因为已过了休息的时辰。”

  “我得往前赶路吗,先生?”我问。“我得离开桑菲尔德吗?”

  “我想你得走了,简,很抱歉,珍妮特,但我的确认为你该走了。”

  这是一个打击,但我不让它击倒我。

  “行呀,先生,要我走的命令一下,我便走。”

  “现在命令来了——我今晚就得下。”

  “那你要结婚了,先生?”

  “确——实——如——此,对——极——了。凭你一贯的机敏,你已经一语中的。”

  “快了吗,先生?”

  “很快,我的一—,那就是,爱小姐,你还记得吧,简,我第一次,或者说谣言明白向你表示,我有意把自己老单身汉的脖子套上神圣的绳索,进入圣洁的婚姻状态——把英格拉姆小姐搂入我的怀抱,总之(她足足有一大抱,但那无关紧要——像我漂亮的布兰奇那样的市民,是谁都不会嫌大的)。是呀,就像我刚才说的——听我说,简!你没有回头去看还有没有飞蛾吧?那不过是个瓢虫,孩子,‘正飞回家去’我想提醒你一下,正是你以我所敬佩的审慎,那种适合你责任重大、却并不独立的职业的远见、jīng明和谦卑,首先向我提出,万一我娶了英格拉姆小姐,你和小阿黛勒两个还是立刻就走好。我并不计较这一建议所隐含的对我意中人人格上的污rǔ。说实在,一旦你们走得远远的,珍妮特,我会努力把它忘掉。我所注意到的只是其中的智慧,它那么高明,我已把它奉为行动的准则。阿黛勒必须上学,爱小姐,你得找一个新的工作。”

  “是的,先生,我会马上去登广告,而同时我想——”我想说,“我想我可以呆在这里,直到我找到另外一个安身之处”但我打住了,觉得不能冒险说一个长句,因为我的嗓门已经难以自制了。

  “我希望大约一个月以后成为新郎,”罗切斯特先生继续说,“在这段期间,我会亲自为你留意找一个工作和落脚的地方。”

  “谢谢你,先生,对不起给你——”

  “呵——不必道歉!我认为一个下人把工作做得跟你自己一样出色时,她就有权要求雇主给予一点容易办到的小小帮助。其实我从未来的岳母那儿听到一个适合你去的地方。就是爱尔兰康诺特的苦果村,教迪奥尼修斯。奥加尔太太的五个女儿,我想你会喜欢爱尔兰的。

  他们说,那里的人都很热心。”

  “离这儿很远呢,先生。”

  “没有关系——像你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姑娘是不会反对航程或距离的。”

  “不是航程,而是距离。还有大海是一大障碍——”“离开什么地方,简?”

  “离开英格兰和桑菲尔德,还有——”

  “怎么?”

  “离开你,先生。”

  我几乎不知不觉中说了这话,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但我没有哭出声来,我也避免抽泣。一想起奥加尔太太和苦果村,我的心就凉了半截;一想起在我与此刻同我并肩而行的主人之间,注定要翻腾着大海和波涛,我的心就更凉了;而一记起在我同我自然和必然所爱的东西之间,横亘着财富、阶层和习俗的辽阔海洋,我的心凉透了。

  “离这儿很远,”我又说了一句。

  “确实加此。等你到了爱尔兰康诺特的苦果村,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肯定就是这么回事。我从来不去爱尔兰,因为自己并不太喜欢这个国家。我们一直是好朋友,简,你说是不是?”

  “是的,先生。”

  “朋友们在离别的前夕,往往喜欢亲密无间地度过余下的不多时光。来——星星们在那边天上闪烁着光芒时,我们用上半个小时左右,平静地谈谈航行和离别。这儿是一棵七叶树,这边是围着老树根的凳子。来,今晚我们就安安心心地坐在这儿,虽然我们今后注定再也不会坐在一起了。”他让我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这儿到爱尔兰很远,珍妮特,很抱歉,把我的小朋友送上这么今人厌倦的旅程。但要是没有更好的主意了,那该怎么办呢?简,你认为你我之间有相近之处吗?”

  这时我没敢回答,因为我内心很激动。

  “因为,”他说,“有时我对你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尤其是当你象现在这样靠近我的时候。仿佛我左面的肋骨有一根弦,跟你小小的身躯同一个部位相似的弦紧紧地维系着,难分难解。如果咆哮的海峡和二百英里左右的陆地,把我们远远分开,恐怕这根情感jiāo流的弦会折断,于是我不安地想到,我的内心会流血。至于你——你会忘掉我。”

  “那我永远不会,先生,你知道——”我不可能再说下去了。

  “简,听见夜莺在林中歌唱吗?——听呀!”

  我听着听着便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再也抑制不住qiáng忍住的感情,不得不任其流露了。

  我痛苦万分地浑身颤栗着。到了终于开口时,我便只能表达一个冲动的愿望:但愿自己从来没有生下来,从未到过桑菲尔德。

  “因为要离开而难过吗?”

  悲与爱在我内心所煽起的qiáng烈情绪,正占上风,并竭力要支配一切,压倒一切,战胜一切,要求生存、扩展和最终主宰一切,不错——还要求吐露出来。

  “离开桑菲尔德我很伤心,我爱桑菲尔德——我爱它是因为我在这里过着充实而愉快的生活——至少有一段时间。我没有遭人践踏,也没有弄得古板僵化,没有混迹于志向低下的人之中,也没有被排斥在同光明、健康、高尚的心灵jiāo往的一切机会之外。我已面对面同我所敬重的人、同我所喜欢的人,——同一个独特、活跃、博大的心灵jiāo谈过。我已经熟悉你,罗切斯特先生,硬要让我永远同你分开,使我感到恐惧和痛苦。我看到非分别不可,就像看到非死不可一样。”

  “在哪儿看到的呢?”他猛地问道。

  “哪儿?你,先生,已经把这种必要性摆在我面前了。”

  “什么样的必要性?”

  “就是英格拉姆小姐那模样,一个高尚而漂亮的女人——你的新娘。”

  “我的新娘!什么新娘呀?我没有新娘!”

  “但你会有的。”

  “是的,我会!我会!”他咬紧牙齿。

  “那我得走——你自己已经说了。”

  “不,你非留下不可!我发誓——我信守誓言。”

  “我告诉你我非走不可!”我回驳着,感情很有些冲动。“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下来甘愿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你以为我是一架机器?——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够容忍别人把一口面包从我嘴里抢走,把一滴生命之水从我杯子里泼掉?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你不是想错了吗?——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会使你同我现在一样难分难舍,我不是根据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对话,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本来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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