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四公子_高阳【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上曰:“伊等皆不留心办事。”对曰:“大臣等非不欲留心也,奈以资格迁转,至大位时,jīng力已衰,又多兼差,安无暇晷,无从读书,实无如何,故累奉旨办学堂,办商务,彼等少年所学皆无之,实不知所办也。皇上欲变法,惟有擢用小臣,广其登荐,予以召对,察其才否,皇上亲拔之,不吝爵赏,破格擢用。方今军机总署,并已用差,但用京卿、御史两官,分任内外诸差,则已无事不办,其旧人且姑听之,惟彼事事守旧,请皇上多下诏书,示以意旨所在,凡变法之事,皆特下诏书,彼等无从议驳。”上曰:“然。”对曰:“昨日闻赏李鸿章、张荫桓宝星,何不明下诏书。”上一笑。

  “自割台后,民志已离,非多得皇上哀痛之诏,无以收拾之也。”上曰:“然”。吾乃曰:“今日之患,在吾民智不开,故虽多而不可用,而民智不开之故,皆以八股试士为之。学八股者,不读秦汉以后之书,更不考地球各国之事,然可以通籍累致大官,今群臣济济,然无以任事受者,皆由八股致大位之故。故台辽之割,不割于朝廷,而割于八股,二万万之款,不赔于朝廷,而赔于八股,胶州、旅大、威湾、广州湾之割,不割于朝廷,而割于八股。”

  以下由教育谈起,康有为的建议极多:上曰:“然,西人皆为有用之学,而吾中国皆为无用之学,故致此。”

  对曰:“上既知八股之害,废之可乎?”上曰:“可。”对曰:“上既以为可废,请上自下明诏,勿jiāo部议,若jiāo部议,部臣必驳矣。”上曰:“可。”

  上曰:“方今患贫,筹款如何?”乃言日本纸币银行,印度田税。略言其端,既而思昭信股票,方提为起行宫,若纵言其详,则未能变法先害民矣。乃略言:“中国铁路,矿务满地,为地球所无,若大举而筹数万万,遍筑铁路练民兵百万,购铁舰百艘,遍开郡县各种学堂,水师学堂船坞,则一举而大势立矣,但患变法不得其本耳。中国地大物博,藏富于地,贫非所患也,但患民智不开耳。”于是言译书、游学、派游历等事,每终一事,稍息以待上命,上犹不命起,乃重提,遍及用人行政,末及于推广社会,以开民智而激民气,并抚各会匪。因谢保国会被劾,上为保全之恩,上皆点头称是。又条陈所著书及教会事,久之,上点首云:“汝下去歇歇。”又云:“汝尚有言,可具折条陈来。”乃起出,上自送之。苏拉迎问,盖对逾十刻时矣,从来所少有也。

  康有为的记载,言过其实,以为炫耀,是可想而知的。但决心召见康有为,就其尊礼的情形看,颇有去一师傅(翁同),来一师傅之慨。可惜,翁同翼护光绪,煞费苦心,而康有为全然想不到此。

  为了“勤王”,当然要号召义士,激起同仇敌忾之心。同时也要掩饰康有为知人不明所犯下的极大错误。因此,梁启超以其“常带情感”的“笔锋”,改动了林旭那本来不难索解的《狱中示复生》诗。同时说此诗作于袁世凯在京之时,huáng彰健乃推断:“林此诗亦应作于八月初三日,在初三日晚上谭访袁以前。”但康有为自编年谱中,并未述及,其八月初三日记事如下:初三日暾谷持密诏来,跪诵痛哭激昂,草密折谢恩并誓死救皇上,令暾谷持还缴命,并奏报于初四日起程出京,并开用官报关防。二十九日jiāo杨锐带出之密诏,杨锐震恐,不知所为计,亦至是日,由林暾谷带来,与复生跪读痛哭。

  按:据康有为自叙,八月初三,林旭面jiāo密诏,康有为谢恩折,jiāo林旭“持还缴命”,即缴还密诏,并代递康折,好让光绪安心,知康有为已定初四出京。自此,林旭即未与康再见过。

  这应是八月初三午前的事。林辞去后,谭嗣同至,康与其“跪读”七月二十九日jiāo杨锐的密诏,并“痛哭”,然后召梁启超及二徐、康广仁来,“经划救上之策”。说袁起兵勤王,即定于此时。然后谭嗣同进城,入夜方去见袁世凯。由这一段经过看,林旭何时作代简之诗,何时送达何人?疑问重重。

  第一,林旭去见康jiāo密诏时,显然未谈到说袁勤王之事,否则,林旭即时可以表示反对的意见。

  第二,林旭在这天下午,应该也没有见到谭嗣同,否则何不当面讨论,而须以诗代简?

  第三,说袁系谭一人独往,则林旭欲阻其此行,只要写诗给谭一个人就是了。而梁启超在林旭传中说:“君不谓然,作一小诗代简,致之谭等”。这“等”字中包括些什么人?照情理推测,必然包括康有为,但康只对杨锐的持重,表示不满。如林旭亦有此意,在年谱中何以不提?

  我更须指出者,当时康有为与谭嗣同的密谋是,劝袁世凯举兵包围颐和园,这一点康有为不肯承认,只说,嘱谭嗣同至袁世凯处,“说袁勤王,率死士数百,扶上登午门而杀荣禄、除旧党。”荣禄此时远在天津,扶光绪登午门,何能取荣禄首级于数百里外?这一点huáng彰健已经指出,明明是假话。不过依宫廷兵变的往例来看,计划——亦即康、谭的如意算盘中,应有“扶上登午门”一个节目,但应在包围颐和园、控制慈禧太后以后。

  此话怎讲?只看明朝的“夺门之变”,可以想见康、谭的计划,因为用兵包围颐和园,必然引起震动,荣禄亦会派兵救驾。此时必须澄清事实,是对付慈禧太后,而非有什么人想造反篡位,故必须光绪出面,来祛除疑虑。扶登午门,则皇城以内,紫禁城以外的外廷臣工,共见共闻,足以安定人心。

  如果此一计划能为袁世凯接受,则举事之期,必在一两日内,因为这是一次突击性的行动,真所谓“兵贵神速”,才能“攻其不备”,否则荣禄已经开始部署,只要迟过三天,必无成功之望。

  康有为自编年谱中又记八月初三下午至晚间的情形:复生入城后,卓如至金顶庙客纯斋处,候消息,吾稍发书料行李……至子刻内城开,吾亦入城,至金顶庙处,知袁不能举兵,扶上清君侧,无如何,乃行。

  这明明道出,康有为准备着一两日内便有巨变,他自然要做明英宗的徐有贞,亲自扶光绪登午门。如照梁启超、谭嗣同传中所说:君(指谭)曰:“荣禄密谋,全在天津阅兵之举,足下及董聂三军,皆受荣所节制,将挟兵力以行大事。虽然,董聂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变起,足下以一军敌彼二军,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指挥若定,不世之业也!”

  第三章荣禄密谋(3)

  果如所言,则其事亦甚从容,康有为根本不必作改变行程的准备。质之huáng彰健先生,想以为然?

  照我想,谭袁密晤之夕,袁世凯一定有一番让谭嗣同如服定心丸的话,目的是要把康党安静下来,不必轻举妄动,他才好从中取巧。政变之发,康党被捕,都在全无警惕戒备的情况之中,即是中了袁世凯的缓兵之计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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