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_梁晓声【完结】(70)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爱心”是高尚又伟大的心境。“爱心”在人类的心灵里常驻不衰,人类才不至于退化回动物世界。

  “爱心”产生于博爱之心。

  绝大多数的人心难以常达此境。我们只能在某一时某一地某一种情况下某一件具体的事上,半麻木不麻木的“爱心”才被唤醒一次。我们一旦能以“爱心”对人对事,我们又将会对自己多么的备感欣慰啊!

  善良是“爱心”的基础。

  “爱心”是具有自然而然的影响力的,除非人拒绝它的影响,排斥它的影响,抵触它的影响。

  我一向将我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友情,视为“不动产”,惟恐一运用,就贬值了。

  哈尔滨人有一种太不可取的“长”处,那就是几乎将开口求人根本不当成一回事儿。

  对方犯难自己也不在乎。遭到当面回绝还不在乎。总之伤佛是习惯,是传统。好比一边走路一边踢石头,碰巧踢着的不是石头,是一把打开什么钡的钥匙,则兴高采烈。一路踢不着一把钥匙,却也不懊恼,继续地一路走一路踢将下去。石头碰疼了脚,皱皱眉面已。今天你求我,明天我求你,非但不能活得轻松,我以为反面会活得很累。

  我主张首先设想我们在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难,是没有任何人可求任何人也帮不上忙的,主张首先自己将自己置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丽这么一来,结果却很可能是——我们发现,某些困难,并非我估计的那么不可克服。某些办成什么事的目的,即使没有达到,也并非我们估计的那么损失严重。我们会发现,有些目的,放弃了也就放弃了。企望怎样而最终没有怎样,人不是照活吗?有些情况下,对于小百姓而盲,求人简直意味着是高息贷款。

  我此话不是指求人要绘人好处,而是指付出的利息往往是入的志气。汲了这志气,人活着的状态,往往便自行地瘫软了。

  温馨往往是属于一种小的生活情境。富人们其实并不能享受到多少温馨。他们因其富,注定要追求大追求奢追求华糜。而温馨甚至是可以在穷人的小破房里呈现着的生活情境。温馨乃是小百姓的体会和享受。

  在物质生活方面,我是一个绝对的胸无大志之人。

  不要说小百姓只配过小日子的沮丧话,而要换一种思想方法,多体会小百姓的小日子的某些温馨。并且要像编织鸟一样,织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家,将小百姓的每一个日子,从容不迫地细细地品咂着过。

  提前退体或gān脆辞职,这就等于与自己所依赖做了的体制彻底解除“婚约”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那体制不会像一个富有的丈夫似的,补偿你什么。

  欢娱有时是需要金钱来营遗的。

  如果没有了一些人对另一些人同情,也便没有了一些人希望能为另一些人做些什么的冲动。那么世界上大概就只剩下了人为自己傲什么的冲动。而世界真到了这种地步,是连仁慈的上帝也会产生厌恶的。

  革命在最穷困的地区发生这当然是革命的规律。

  可是为什么革命的老区,在解放四十中之后,往往仍是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最穷的地方呢?

  我们自身仅仅少了一点儿矫情是不够的。我们仅仅怀有某种感情也是不够的。

  我们究竟还能为那些咄咄bī人的穷困所纠缠的人们做些什么呢?

  只有使中国富qiáng起来,中国历代儿女们的孝心,才不至于泡在那么长久的悲怆和那么哀痛的眼泪里。

  只有使中国富qiáng起来,亲情才有大的前提是温馨的天伦之乐;儿女们才能更理念地面对父母的生老病死;“孝”字才不那般沉重,才会是拿得起也放得下之事啊

  家——最可靠的“合资单位”。

  人生好比一时舟。毕竟,家是最有停靠权的一处港湾了。人过中年,没有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离婚者们,说到底是为了再寻找一处港湾。没了这一希望的支撑,离婚就只是不幸了……

  稳定的家庭,像最可靠的“合资单位”。关系虚设的家庭,名存实亡的家庭关系,自然便像两个没有任何道义可讲的“合资”伙伴组成的“皮包公司”什么的了。一方有难,另一方不釜底抽薪才怪了呢!家庭的“合资”关系当然不仅仅是收入和支出的流水账簿子。双方的“投资”,还包括各自的情感,各自的责任感,各自那份儿吃苦在先、享受在后、同甘苦、共患难的jīng神。

  我庆幸自己在一个可靠的“合资单位”里任职——任着丈夫之职,父亲之职,兼任儿子之职,兄弟之职。较累。全力以赴地任着。

  但是并不曾产生过“跳糟”的念头。夫妻二人也都没有谁打算“炒”谁“扰鱼”的暗想……

  祈祝许许多多“家”这样的“合资单位”经济效益好,jīng神效益也好,更加“共产主义”化而不是更加“股份”化,“私有”化……

  经常希望在某一时间和某一空间内,变成一棵植物似的一个人——听到了,看见了,但是绝不走脑子,也不产生什么想法。只为自己有能听到和能看见的本能而愉说。好比一棵植物,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垂卷它的叶子,而在雨季里舒展叶子的本能一样,倘叶子那一时也是愉快的。

  上帝即使真的存在,他漠视生命权利的做法也是该诅咒的明!

  人的出生本身即奇迹。

  我做了父亲以后,一直视父亲的责任为我人生最主要的责任之一。

  我曾以为自己是缺少父爱情感的男人。

  结婚后,我很怕过早负起父亲的责任。因为我太恋爱安静了。

  一想到我那十一平方米的家中,响起孩子的哭声,有个三四岁的男孩儿或女孩儿满地爬,我就觉得简直等于受折磨,有点儿毛骨慷然。

  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拉扯着我们父母的破衣襟,愿着共和国趟赵的步予走过来的。怎么,我们的下一代消费起任何东西时的那种似乎理所当然和毫不吝借助损弃之风,竟比西方富有之国富有之家的孩子们要甚得多呢?仿佛我们是他们的富有得不得了的爸爸妈妈似的。难道我们自己也荒诞到这么认为了吗?如果不,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的事呢?我的儿子当然可以用上等的复印纸习画,可以有许多彩色笔,可以不必背补过的书包,可以想吃“紫雪糕”时就咆一支……

  但他必须明白,这一切的确便是所谓“幸福”之一种了!

  我可不希望培养出一个从小似乎什么也不缺少,长大了却认为这世界什么什么都汲为他准备齐全,因而只会抱怨乃至僧恶的人。

  无忧无虑和基本上无所或缺,即可向将来的社会提供一个起码身心健康的人,也可“造就”成一批少爷小姐。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是再也养不起那么多少爷小姐的。现有的已经够多的了!

  难道不是吗?

  少爷小姐型的一代,是对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大的报应。而对一个穷国一个正在觉醒的民族,则简直无异于是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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