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木想把赖子抱得更紧。
从对面传来有人喊叫的声音“喂……!”
“喂!”走在前头的旅馆男侍应了一声。
“几个人哪……?”对方在问人数。
“七位呀……!”这边的领班回答着。
越过铁道口,路开始上坡。从坡上走下来一群黑影,手里拿着电筒,脚下淌着水。这几个男人里,有的穿着消防团的号衣,也有的赤身露体。
“是七位吗?”领头的男子向领班核实着人数。他好象还在用指头数着。
“暂时在工会的二层吧!筱屋旅馆遭了灾,所以那边的客人都逃了过来,房间分配不开了!”那个男子怕风chuī得听不清,大声地说着。
“筱屋遭了灾啦?”领班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发生山崩啦!”
只有旅馆那幢开始倾斜的楼房黑影,在夜幕中尚能看到,手电筒的微光在房檐下忽隐忽现。旅馆后面也有一条河,不断传来河水奔腾咆哮的声音。小野木知道那条河的上游是个峡谷,就在那个方向的远方,发出地动一般的轰响。
房屋、楼顶、檐下,都不断响着类似金属的声音。
“现在领各位到工会办事处去,走路的时候请多留神!”
消防团的男子带着几分傲慢的腔调说。客人们都保持着沉默。
一路上不断地响起东西落下来摔碎的声音。
“小心瓦片飞过来,请尽量靠房檐里面走!”
消防团的男子在狂风里又吼了一句。赖子仍由小野木搂着走在路上,她叫了一声:“小野木先生!”
似乎听她说了句“我真高兴”,却被风遮去没有听清。小野木反问了一声“啊?”但这次赖子也仿佛没有听到。
旅馆工会办事处的二楼,有二十张铺席大小。然而,这里一点也不宽敞,其狭小的程度使人觉得,简直要彼此背靠背地挤在一起。收容到这里来的,有小野木他们所住旅馆的七名客人,以及从其他旅馆来避难的十一名房客。
和其他旅馆进行jiāo涉,也都以住着团体客人或满员为理由,遭到拒绝。因为旅馆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所有旅馆都受到洪水的威胁,全都拒绝接受新的避难客人。
小野木和赖子掺杂在其他房客中间,在这二层搂上度过了昏暗的一夜。据说点燃光秃秃的蜡烛很危险,因而吊起了马灯,人们都用手电筒照着脚底下走路。简直和战争时期的夜晚一样。
小野木让赖子把头枕在自己的膝上睡着了。就是这样也无法充分伸开手脚,否则就会碰到邻人身上,因此不得不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
小野木用手指轻轻地抚摩着赖子濡湿的头发。她的头发和面颊都象沾着水一样冰凉。在马灯微弱的亮光下,赖子的脸很暗,表情模糊不清。
“小野木先生,您不睡也不行的呀!”赖子在小野木的膝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马上又睁开了眼睛。尽管事先约好要轮换睡觉的,赖子却立即坐起身来。
“可以的。您再睡一会儿吧!”
“不,我睡不着。还是坐起来舒服。”
旁边就睡着别人,不能大声讲话。两个人低声耳语起来。
“对不起!”
小野木也把头放到赖子的腿上了。赖子脱去淋湿的西装,换上了旅行皮箱里备用的连衣裙。小野木也穿着从皮箱里取出的衬衣和西服裤子。躺在赖子的腿上,小野木刚刚睡意朦胧,马上又把眼睛睁开了。
“对不起!把您领到了这种地方。”小野木从下面仰视着赖子的脸说。
“不,原因并不在小野木先生呀!”赖子含着微笑答道。
“不过,我要是不来这里的活,就不会遇上这样的天灾了。”
“这没办法呀!是我任性跟着来的。”
外人就躺在身边,不可能进行复杂的谈话。这说不定倒是件好事。刚才这些活,自然而然地脱开了赖子所坦白的问题的核心。然而,结果却相反,使彼此的心更加贴近了。外面正在呼啸的bào风雨,室内光线暗淡的吊灯,加上灯光下映出的胡乱挤睡在一起的模糊的人影,这一切都促使两个人的心贴得更紧。
这一夜里,竟两次听到了山崩的声响……
天将破晓时分,从背后穿过的河流,清晰地发出了洪水的声音。
这条河的坡度很陡,两岸崖壁很高,一般认为河水不会溢出河chuáng。尽管如此,也还是有人通知说河水已经开始漫到公路上。
那条公路已经流成了河。
在夜幕刚刚拉开的晨曦之中,朝后面那条河流望去,鲜红的浊流正以意想不到的宽度和流量奔腾咆哮着。
树木和断崖的土方在水里翻滚着,以一泻千里之势飞流而去。雨小了,风也停了。只有那红色的洪流还在尽情地逞着威风。
“今天早晨七点三十分满cháo!”穿着消防团服装的三个男人来到二楼说。他们好象是来查看这座建筑物是否安全的,还仔细观察了正在奔腾的河水。
“还有两个小时啊!”另外一个男人说。
“富士川说不定也要泛滥呢!”
“火车会不通的吧!”
“那是肯定的。身延线被冲得七零八落。若是东海道gān线的话,会马上修复,但支线就慢了。即使水退下去,也得两三天吧!”
小野木脸色变了。首先产生的冲动还是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天把赖子平安地送到她丈夫的身边,送到她那既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名字的丈夫跟前。这是小野木的责任。
雨中行
一
天亮后,台风停了,树木还在摇动。不过那已是普通qiáng风所chuī动的样子。只有雨还在下,但也是普通的大雨了。
然而,红色的河水却仍在上涨。水面的宽度超出想象,速度在加快,水势在激增。长着树木的河崖,被洪水不费chuī灰之力就冲垮了,并顺流朝下游漂去。
集聚在旅馆工会办事处二楼的人们首先关心的是火车是否会来。然而,甲府发出的六点二十分的火车不见踪影,富士宫发出的七点零一分的火车也杳无音讯。
穿消防团服装的男人从车站跑回来了。虽然普通电话线已经中断,铁路电话好象仍在畅通,他进来报告说,
“听说从K到甲府的铁路线,因为山崖塌方已经不通了。我们这面由H往前的线路,被富士川冲断啦!”
在场的人都惊惶失色。因为听说七点才是满cháo时刻,大家本来就心存一缕忧虑,而一旦面对现实时,人人都感到láng狈不堪。
“几个小时能修复呢?”有人这样问。
“大概得两天吧。”
对方这样回答。而且,据说这也是不可靠的。
赖子脸色煞白,从工会办事处的窗子朝下望着河里奔腾的洪流。
“赖子,怎么办?”小野木说。
“您说怎么办?”赖子反问道,两眼显得木然失色。
“他们说修复需要两天。在这里停留两天的话,您……”下面的活,小野木实在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