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118)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淇淇说:“我要红烧牛肉!”

  香妹便夹了儿子要的“红烧牛肉”,轻声说:“哪有你要的?这里不许说肉。”

  圆真笑道:“没事的,妇幼之言,百无禁忌。”

  香妹笑了起来,“师父也把我们妇女同小孩一般看待啊。”

  圆真忙道了歉,“是我失言了,失敬失敬。”各位都有些拘谨,朱怀镜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又怕话不得体,犯了禁忌。平时他同国真说话也是口没遮拦的,但今天毕竟是过年。便总说这菜好吃,平日哪能吃上这么好的素菜?圆真谦虚几句,便说这里的师傅的确好,谁谁都表扬过他们。他说出的名字都是些大人物。朱怀镜又要香妹学几道菜回去。香妹就说只怕这里师傅不肯教吧?圆真客套着说,平常手艺,哪敢在夫人面前说个教字?陈清业和舒天总不说话,只是附和着笑笑而已。

  毕竟不同平常的团年饭,吃得自然快些。都吃饱了,就散席了。圆真再三致歉,朱怀镜直道谢谢了。

  朱怀镜在房间坐了会儿,看完电视新闻,就去圆真那里聊。天国真刚洗完脚,正好一位小尼端了洗脚水出来倒,而圆真还在穿袜子。朱怀镜觉得太冒昧了,圆真却没事似的,忙喊请坐请坐。

  “一晃快两年没看见您朱书记了。”圆真说。

  朱怀镜感叹道:“是啊,太快了。两年时间,你在佛门自是清净,外面不知要发生多少事啊!圆真师傅啊,你是一年如一日,我是一日如一年啊!”

  “朱书记也有不顺心的事?”圆真问道。

  朱怀镜说:“不瞒你说,我这回上山,一想过个清寂年,二想大年初一烧住香。听说头往香最灵验了,不知我有幸烧得了吗?”

  圆真忙又双手合十,先道了阿弥陀佛,再说:“朱书记,这个我就难办了。先前同你说过的,王书记上山来了,他要烧头往香。王书记对贫山很关心,他来荆都这几年,只要没有北京的领导来烧,每年的头往香都是他烧的。今年新上来的司马书记本来也想烧的,知道王书记还要烧,他就不来了。”

  朱怀镜问:“冒昧地问一句:这头往香,按你寺里规矩,要四十万的功德。他们领导来烧香,都出吗?”

  圆真笑道:“当然得出,求的是个灵验嘛。我们对外本不说的,你朱书记其实也是知道的吧。领导同志对我们佛教都很关心。四十万只是标准,其实偶尔没领导来烧,那些大老板来烧,就不止四十万了,给五六十万,八九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都是有的。”

  朱怀镜就开了玩笑,“那么你是喜欢领导来烧,还是喜欢老板来烧?”

  圆真却是正经说:“都一样啊!朱书记,其实你烧个二往香也可以的,照样灵验啊。”

  朱怀镜问:“第二柱香要多少功德?”

  圆真说:“通常是十五万,当然多多益善了。”

  朱怀镜应道:“好吧,我就听你的,烧二注香吧。”

  国真摇头道:“朱书记呀,你不知道啊,每年为这头往香,我都是伤透了脑筋。老早就有人开始约了。当然施主都是一片虔诚,所以才有贫山旺盛的香火。但也有一些有钱人,财大气粗,票子甩得梆梆响,硬要争着个头住。你说有人出人十万,他就说要出一百万。我这里可是佛门净地,又不是搞拍卖啊!未必你钱多就能烧着头往香。还是领导同志好说些,他们只要听说有上级领导要烧,自己就二话没说了。领导gān部,素质就是不一样啊。”

  朱怀镜听着不禁哑然失笑,说:“你这是在表扬我吧。”

  圆真忙又念佛不绝,说:“哪里哪里,我一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和尚,哪有资格表扬你朱书记?笑话了。”

  两人说笑一阵,朱怀镜就告辞了。他径直去了陈清业那里,把烧香的事说了。舒天才知道,荆山寺正月初一的香火钱如此昂贵,惊得眼睛天大。陈清业便笑道:“你别这个样子。我们可是一起烧香,佛祖自然一并保佑我们的。你若小气,菩萨就不保佑你了。”

  舒天仍是摇头,“幸好烧个二位香。头注香的钱,我怕是这一辈子都赚不来。”

  听得有人敲门。说了请进,就见小尼开门进来,提了香火香蜡鞭pào,好几大包。说:“这是圆真师父让我送来的,是你们明天要用的。五个人的,共五份。”

  陈清业问:“有什么讲究吗?”

  小尼说:“每包都写上自己的名字,哪里人氏。明天烧的时候,你们自己跪在佛前,许下心愿。佛祖慈悲,一定保佑你们。桌上毛笔、墨水都有。”

  陈清业又问:“我想问一下。我们清早走得太早,没有取现金,带的是支票。支票行吗?”

  小尼说:“平时施主都是拿现金来的,还没有人用过支票。我去问一下圆真师父好吗?”

  小尼一走,朱怀镜笑道:“怕你开空头支票啊!”

  陈清业也笑了,说:“有心烧香,谁敢开空头支票?就不怕菩萨怪罪?”

  小尼进来回话:“师父说了,支票可以的。”

  朱怀镜说:“舒天,你字写得漂亮些。”舒天自然要说失书记的字好,这才提了笔,—一写上各人的姓名、地址。陈清业便掏出支票,填了个拾五万元整。印鉴齐备,只需填个数目就行。明日要早起,便不再扯谈了。

  朱怀镜回到自己房间,见香妹和儿子已睡下了。他知道香妹肯定没有睡着,却也不再叫她。他本想靠在chuáng头静静,感觉眼皮子重了,就躺下去。可头一挨着枕头,人又清醒了。这一段总是睡不好,脑子里事情太多了。好不容易睡去,却仍是做梦。同白天的梦差不多,总是在溜滑而陡峭的路上走,不是往上艰难地爬,就是飞快地向下滑。不断地惊醒过来,背上冒着汗。看来白天在滑溜溜的雪地里走了老半天,算是人骨人髓了。

  正睡意赚陇间,有人叫门了。清醒过来,才知道是小尼姑催着他们起chuáng了。听得大殿那边早已法器齐鸣,唱经如仪。又听得小尼在门外说:“请施主先洗漱吧,在房间等着,过会儿我再来请你们。”

  朱怀镜不戴手表的,不知道什么时间了。掀着窗帘,见外面微显天光,估计还早得很哩。洗漱完了,朱怀镜对香妹说:“你们几个人去吧,我就不去了。”香妹知道他是怕碰着王莽之,不太方便,就说好吧。

  可是过了好久,仍不见来人叫他们。眼看着窗帘透着亮了。

  法乐和唱经也是时断时续。陈清业和舒天也等急了,敲门进来说话。陈清业说一定是王莽之讲排场,半天完不了事;要么就是摆资格,迟迟不上山。

  这时,门响了。开了门,见是圆真。圆真却不进来,神色有些异样,扬手叫朱怀镜出去说话。两人去了陈清业和舒天房间。圆真将门掩上,脸带戚容,说:“朱书记,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王莽之书记上山时,车翻进山沟里。刚才我打了好多电话才弄清楚。他……人已去了。”圆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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