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112)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张天奇很有涵养地把大翻头往后一抹,微微一叹,说:“还好吧。只是个别小人在捣鬼。huáng达洪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他现在只要回到乌县去,随便在什么场合,都会臭我。蒋伟这个同志也不讲原则。他去乌县任县委书记,是我推荐的,这个他自己是知道的。可是在对待huáng达洪的问题上,他就没有处理好。huáng达洪现在跟着袁小奇发了财,说是要回到乌县去投资。蒋伟刚去,只想在招商引资上早些出政绩,就把huáng达洪当作财神菩萨了。huáng达洪是在我手上被处分了的,他现在回去就要争回面子,提出要让县委领导到县界出迎,而且要警车开道。蒋伟真是有奶就是娘,居然不讲原则,完全照办。一个当年因打牌赌博被撤了职的公安局长,后来又去深圳做jī头的人,却让县委书记陪着,警车开道,在乌县风风光光地兜了几天风。我事后找蒋伟谈过,蒋伟说他也没办法,县里需要投资。再说huáng达洪这人过去怎么样他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的huáng达洪公司挂靠市公安厅,人的编制也在市公安厅,而且有警衔。他手中还有同北京和市里高级领导的合影。怀镜你看,也不知怎么搞的,上面居然有人还给huáng达洪授到警衔!真是荒唐!更不可理解的是,当时因为huáng达洪擅自离职,久劝不归,被除了名。现在他怎么又成了市公安厅的gān部了?即使是落实政策,也得回乌县去落实嘛!”关于huáng达洪的东山再起,朱怀镜是最知内幕的。一切都是市公安厅长严尚明给办理的,宋达清在中间帮了他很大的忙。可又正是朱怀镜和皮杰帮着huáng达洪和宋达清二人同严尚明接上头的。朱怀镜知道huáng达洪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要回乌县如此风光一番,真是小人得志!报复张天奇的话,朱怀镜早就听huáng达洪说过,却不知道他到底掌握着人家多少把柄。“张书记你放心,huáng达洪这人嘴巴子硬,不过就是说说而已。你又没有事值得他说的,怕他gān什么?”朱怀镜想探探huáng达洪到底抓住了他什么把柄。

  张天奇说:“我能有什么事让他说?只是gān部群众不明真相,会让他搅乱了视听。再说了,听凭这么个无赖随便往我们领导gān部身上泼污水,倒显得我们党和政府软弱,长此以往会让老百姓觉得没信心。涣散人心啊!”张天奇把自己遇到的麻烦无限拔高到了党和政府生死攸关的问题上去认识了,朱怀镜听着觉得好笑。他说:“现在让人有言论自由,有人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讲得讲不得的乱讲。我听有人说过一句幽默话,很有意思。他说民主这玩意就像裤腰带,松了不行,紧了也不行。紧了会憋死人,松了会掉裤子。只有不紧不松,才不会原形毕露。”朱怀镜发现张天奇在抓耳挠腮了,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比方其实不该讲的,似乎就是说张天奇的裤子掉下来了,最隐秘处曝了光。他便只好又重复那句话:“怕他说什么?由他说去。”张天奇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些话他说得难听,有些同志听了很义愤,要我制止他哩。何况中国有句老话,三人成虎啊!”朱怀镜想知道huáng达洪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张天奇自己不说,他也不便问。不过从张天奇的神情中,朱怀镜感觉得出,他其实很在意huáng达洪说他的坏话。人在官场,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本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张天奇如此在乎,肯定自有隐情。说不定huáng达洪并不是完全是恶意中伤他,而是的确掌握着他什么把柄。张天奇不说,朱怀镜就装糊涂,换了话题:“张书记,我有件事请你帮忙。我老弟朱怀玉,在你手上被提为镇长。对他你是了解的。他如今当镇长也有两年多了,最近县里调整乡镇领导班子,能不能给他加点担子,去哪个乡镇任个党委书记。”

  张天奇笑道:“这个好说,我同蒋伟打个招呼就是了。不过话又说不死,蒋伟这人年轻,有点个性。我叫他堵一下huáng达洪的嘴,让他别再乱说。蒋伟口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能就没有说。”

  朱怀镜明白了,张天奇其实是想让他出面同huáng达洪说说。huáng达洪这个人,一定是要能够降住他的他才听你的话。朱怀镜知道自己是降不住huáng达洪的。上次朱怀镜请他帮忙,把gān休所的网球场工程承包给瞿林,他居然也伸手从中要了一笔。这就说明huáng达洪并不怎么把他朱怀镜放在眼里。听张天奇的意思,分明是在同他做jiāo换。朱怀镜心想这张天奇真的不够朋友,只有你帮他的,没有他帮你的。要他帮你,你就得为他做点什么。为了老弟的前程,只好同他做jiāo换了。朱怀镜在官场这么多年,深知什么叫关键时刻。提拔的紧要关头,就是关键时刻。只要关键时刻有人说话,你就能飞huáng腾达。不然,平时再怎么敬业,都是枉然的。人生苦短,只要错过几个关键时刻,年纪就一大把了,一切抱负都落空了。关键时刻其实就是某个上午,某个下午,或某个晚上,决定你命运的人坐在会议室里开会。有人极力主张提拔你,而且通过了,你就走运了。要是没人为你说话,你就等下一次吧。下一次往生育是两三年以后。人生在世,有几个两三年?官场中人,到了这个时候很能理解光yīn似箭之类人生哲理的。于是每当这种关键时刻,有些人就特别讲究办事效率,一个晚上会跑好几家领导家里汇报。

  这事怎么摆平呢?朱怀镜一时心里没底。想了想熟识的人,只怕只有严尚明降得了huáng达洪,而严尚明又只有皮市长降得了。真是一物降一物。朱怀镜没想清楚这事到底怎么办,就同张天奇商量:“张书记,我想了想,huáng达洪只怕只有严尚明严厅长的话他听得进。严尚明我们倒是常在一起吃饭,只是自己人微言轻,我同他说说,他肯帮忙吗?”张天奇说:“你怀镜是皮市长面前的红人,他哪有不给你面子的?”张天奇这是在说客气话。不过听他这话,朱怀镜更加明白他是一定要请自己帮忙了。“其实,只要皮市长对严尚明说一声,就没事了。”朱怀镜说。

  “这个不妥。为我这点小事,惊动皮市长,不太妥。”张天奇摇头道。

  的确,让皮市长知道张天奇在下面口碑不好,也不是个话。何况,可能惊动皮市长的就绝不会是什么小事。但朱怀镜反过来一想,其实皮市长不用知道什么,只要他对严尚明说,尚明同志,组织上培养一个gān部,不容易啊,要爱护才是。这样百事就结了。问题是皮市长根本就不知道有huáng达洪这么个人。而且,严尚明只怕也不想让皮市长知道有huáng达洪这么个人。“张书记,你是管政法的,同公安厅应该有联系的,严尚明你很熟吧?”朱怀镜问。

  “熟是熟,但都是工作往来,没有私jiāo,不方便说这些事。”张天奇说。

  朱怀镜说:“我有个建议,你看怎么样。huáng达洪是个匪性很大的人,宜软不宜硬。我想,gān脆你放下架子,我约严厅长、huáng达洪,再来几位朋友,吃顿饭。事先我把事情同严尚明说说,到了饭桌上,严尚明不用多说,只要点一下,huáng达洪就明白了。”张天奇略作沉吟,点头笑道:“这样也好。huáng达洪我也有好些年没见面了,看他发达到什么样子了?”“那就这么定了。就在这几天,我先约了他们。”朱怀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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