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之间_王跃文【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朱琴听出了关书记话中的意味,脸上不自然起来。关隐达为她倒一杯茶,语气平和地说:“朱琴同志,我坦率地告诉你,你这回买车是错误的。关于这事,我桌上的告状信有厚厚一叠!”

  朱琴显得很受委屈,说:“我买了一辆新车,有人就有意见了?我当了八年财政局长了,财政收入连年增长,怎么就不见有人写信给县委要求表扬我呢?”

  关隐达严肃起来,说:“朱琴同志,你这个认识本身就是错误的。财政收入增加,财政局固然功不可没。但财政是整个经济的综合反映,财政收入增加了,只能说明我县改革开放以来,整个经济有了长足的发展。财政收入单靠人去收是收不来的啊!你这话真不应出自一位财政局长之口。”

  听丁这话,朱琴就来了女人脾气,说: “我的素质不行,县委可以另外考虑我的安排。”

  关隐达吸了几口烟,笑笑说:“你这是意气话呢,还是真心话?”他不等朱琴开口回答,又抢着说:“是意气话呢,我只当你没说。是真心话呢,我可以告诉你,县委对gān部的使用安排会经常有所考虑的,因为情况不断变化嘛。”

  见关隐达暗示了底牌,朱琴就紧张了,态度软了下来。说:“王县长找我谈话时,我汇报过,这买车的钱是问省财政要的,不是用县财政的钱。上面给我钱买车,我何乐而不为?”

  关隐达说:“你坐了新车,是乐了,但百姓不乐。百姓哪里知道你用的是什么钱?既然当了领导,事事就得注意政治影响。我调来不久听说一个笑话,说‘文革’时有个县领导,做了件新衣不敢穿,他老婆没有办法,只好在这新衣上缝了个补丁。他这才穿上。当然这也太过分了。大家都当笑话说,但我觉得这位领导注意影响的jīng神还是可取的。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就太不注意影响了。古人尚且知道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财政的钱怎么用,最有发言权的实际上是人民群众!财政收入不是靠我们坐在办公室,从天下掉来的,而是老百姓gān出来的!”

  关隐达语调高了起来,外面都听得见。有人从走廊经过,就脸作神秘状。里面的朱琴老老实实坐着听训,不敢顶嘴。关隐达也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就放缓一些,说:“哪怕就是从上面要的钱,也不一定硬要用来买车。”

  朱琴申辩道:“这钱是省里戴帽的,专门给我们买车。省财政局的同志体恤我们用车条件不好。”

  “你们如果把这钱投到别的地方去,拿去扶贫,拿去盖所小学,未必上面就会追究?我就不相信!你在财政gān了这么久,路子都通,如果真的为县里多争取一些上级财政的支持,你就是大功臣!”关隐达说。

  朱琴从未见关书记像今天这样同她谈话,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只好承认错误。她说了一大段检讨话之后,说:“这车我们财政局用的确不合适,我建议jiāo给县委。”

  关隐达嘿嘿一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找你谈话,就是想占用你的车?我告诉你,我在黎南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只坐我的北京213.但我告诉你,这车你也不能坐。”

  “那怎么处理这车?”朱琴问。

  “你先把车jiāo给县委吧,我们再研究一下。”关隐达说。

  谈话完了,朱琴拉开虚掩的门出去。她刚出门,一阵风将门重重地摔上了,响声很大。她吓了一跳,生怕关隐达误以为她还在闹情绪,有意摔门。迟疑一下,她又回头敲了关隐达的门,关隐达说:“请进。”她推开门,站在门口笑吟吟的,问:“关书记,车就送过来吗?”

  关隐达在看文件,没有马上抬头,只答道:“不急在这一会儿吧。”

  朱琴还站在门口,笑脸扮得很chūn意,张着口说:“那……”

  关隐达这下抬起头了,说:“马上送过来也行啊。你下去同其烈同志衔接一下。”

  确信关书记已注意她的笑脸了,她才放心地轻轻掩上门,下楼找熊其烈去了。

  关隐达将那封反映建委、国土部门有些gān部索拿卡要的信批给纪检和监察,要求从严查办,抓几个坏典型处理一下。

  到中午了,关隐达下楼回家。见财政局已把那辆新本田车送来了,停在县委办门前的坪里,很多人围着看。那些人见了关隐达,就笑着点头。关隐达只当没看见那辆车,径直回家了。

  ·下午上班,关隐达找王永坦商量,这车怎么处理。王永坦建议让关隐达用这车,说全地区也只有你这个县委书记坐国产车了。关隐达笑着摇头,说:“让我坐这车,就成笑话了。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建议,在职的领导都不要用这车,gān脆把这车jiāo给老gān局,作为老同志用车。向老gān局明确一条,不能作为他们局里的日常工作用车,只专供老同志坐。这样我想别人也没有话说丁。”

  王永坦说:“也只好这样。”

  (五十)

  秋寒日浓,不经意就到初冬了。黎南的这个初冬,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气氛。

  纪检和监察部门配合作了两个星期的调查,在建委和国土局各弄了三个影响最坏的gān部,形成文字材料,报到县委。关隐达在上面签了个原则性意见:按有关党员和gān部管理条例,从严处理!

  这时候,关隐达才进行他藏在心里很久的行动。他同王永坦商量好之后,在常委会上提出来,免掉了现任的财政局长、建委主任和国土局长。女人就是女人,朱琴跑到关隐达办公室哭了一回。这事在县里引起的震动很大。朱琴是大家公认的最有手腕的人物,建委主任和国土局长的资格都很老,他们三人都被关隐达下了,其他的头头脑脑也就服帖了。

  就在大家紧张兮兮的时候,关隐达决定召开全体部、委、局负责人会议,再一次部署加qiáng“公仆形象工程”建设。他心里对这个工程有看法,却又只能利用这个工程。搞政治往往就是这么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他想把这项工作抓实一点,不搞花架子。在常委会上讨论这事时,他提出,不用存在专门的“公仆形象工程办公室”。抓gān部作风,县委这边有组织部和纪检委,政府那边有人事局和监察局,职责很分明。如果再搞这样一个专门的“公仆形象工程办公室”,一方面机构重复了,一方面又削弱了职能部门的职权。

  昨天县委办通知,上午八点半准时开会,不得迟到。关隐达八点十五进会场,一问熊其烈,所有人都到齐了。

  关隐达往主席台上一坐,台下鸦雀无声。时间没到,关隐达就坐在上面慢慢悠悠地喝茶吸烟。坐在前面几排的局一级负责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等着与他的目光对接。一旦碰上关隐达的目光,他们就点头微笑。关隐达也就略加颔首,表示回礼。

  但关隐达在主席台上,目光多半不注视某一处,而是一片茫然。谁也不看,又似乎谁都在他的视线之内,他这眼神很像他的岳父陶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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