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之间_王跃文【完结】(2)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朝夕之间》 【上】

  王跃文

  王跃文,当代作家,湘西溆浦县人,因长篇小说《国画》的发表而引人关注。与他本人曾在政府机关担任过官职有关,其作品大多描写官场内部事件,有人喻之为现代的“官场现形记”,他的小说集,也被命名为“官场chūn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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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

  关隐达从地委大院里走过,忽听身后有人议论:“秘书是最容易学坏的。”

  他顿时两耳发热,不敢回头。不知这话是谁说的?最近陶凡刚出任西州地委书记,关隐达走出去就显眼多了。他跟陶凡当秘书已快三年了,原先认识他的人却并不多。

  六年前,大学毕业临分配,系主任王教授告诉关隐达,省委组织部来选人,看中他了。关隐达问是去gān什么?王教授说上面要笔杆子。王教授并没有替自己卖人情的意思,只是告诉他进了官场,该如何如何。王教授说,最要紧的,是要去掉你身上的诗人气质。上面看中你,就因为你发表过作品。但人家是要你去写官样文章,不是要你去写诗。关隐达虽是懵懂,却也知道进官场只怕是他最好的去向。只是不太明白,诗与官场那么不相融。古时的官员们可都会吟诗作赋,风雅得很啊。

  六年间,关隐达见识了不少。他眼看着地委秘书长张兆林三七开的小分头慢慢梳成了大背头,就成了地委副书记。副秘书长吴明贤的头发越来越稀疏,最后秃了顶,就熬成了地委秘书长。而原任地委书记伍子全,本是腰板挺直,红光满面,退下来没多久,就腰躬背驼,jī皮鹤发了。关隐达自己呢?先几年不怎么走运,有人背地里叫他书呆子。自从跟了陶凡当秘书,什么都顺畅了。

  秘书的确是最容易学坏的!关隐达那天听谁背后议论秘书,并不生气,只是没来由地脸红。似乎人家透过他的背膛,看出他身上的某些坏来。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坏。他后来老琢磨那句话,越想越有道理。当了秘书,身边围着转的人就多起来。有下面部门和县市的头头,有企业老板,三教九流,应有尽有。这些人贴着你,哄着你,给你些小便宜,心里不一定就把你当回事。你自己一不小心,就忘乎所以起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有个意思,他只能闷在心里想想,万万不可说出来。他想当秘书的假如跟的领导是个混蛋,见的就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要保证不学坏就更难了。据说美国民间流行一句话:总统是靠不住的。关隐达套用这句话,暗自jiāo待自己:领导是靠不住的。

  不过这话最多只是关隐达私下里的幽默。别人并不这么看。有种奇怪的病毒,叫做个人崇拜,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弥漫。官场的人们很容易感染上这种病毒,他们眼睛开始发花,误认上司为神人。陶凡任地委书记后第三天,就在县处以上gān部大会上作了个报告。题目听上去很大气,有毛泽东风格,叫《形势与展望》。他没叫秘书班子起草讲稿,自己随口讲赖。整整讲了一个半小时,下面掌声不断。事后地委办又把陶凡的讲话录音整理了,发表在地委《内参》上。陶凡做报告的功夫了得,gān部直说他是西州迄今最有水平的地委书记。

  起初总有那么些人,见着关隐达,就说他人好,不像张兆林的秘书孟维周,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是谁。关隐达记住有句俗话:不是是非人,不听是非话。他就说小孟其实人也不错的。慢慢的就没有谁在他面前说孟维周的坏话了。关隐达不同别人说人是人非的,那样既有失厚道,又免不了会惹麻烦。再说了,在他面前说孟维周如何如何的人,背过头去会不会又说他关隐达呢?当秘书的,千百双眼睛盯着,总会让人盯出些毛病来。孟维周才从大学毕业,就车前马后地跟着张兆林跑,难免有些少年得志的意思。有人看不惯,孟维周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了。不过在关隐达面前,孟维周还是很有分寸,言必称关兄。毕竟关隐达是地委书记的秘书,而孟维周只是副书记的秘书。

  西州的老百姓说,从去年冬上开始,就尽是些怪事儿。都腊月底了,天还冷不下来。年轻姑娘高兴,可以穿裙子。老年人看着摇头,说如今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只顾着玩,眼看着灾年要来,还蒙在鼓里。黎南县修公路,黎阳山先天挖开了,一夜间又合上了。老百姓急了,说是修公路惊动了龙脉。上面派地质队的来看了,说是自然现象,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是有人不信,硬说要天下大乱了。又老是打雷。冬雷是凶兆,明年不会好过的。

  老百姓关心的事,官场却不会在意。官场对气候的变化越来越麻木,热有空调,冷有暖气。甚至对季节的变化也很漠然,农民chūn种秋收,自己忙去,用不着官员们瞎操心。他们便放心落意想大事,gān大事。今年开chūn以来,西州官场最大的事,就是地委头头儿换了人。老百姓正关心着种种凶险的异兆,官场却在关心地委人事变动。各种神秘的小道消息如水之东逝,不舍昼夜。好多种人事方案在流言中渐渐形成了。喜欢议论官场人事的,满脑子只有官场,可他们的表情通常是毫不在乎。有点儿像人们谈论电视剧角色,谁演唐僧更合适,孙悟空可以尝试换换人。其实他们密切关注着官场人脉,巴望着新上来的官儿同自己沾着点儿什么,同学也好,老乡也好,战友也好。哪怕新任领导只同自己同姓,或是偶然间同自己打过照面,他们也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最后谜底揭开了,既出乎意料,又耐人寻味。陶凡原是党群副书记,地委三把手,竟然越过一级台阶,出任地委书记。张兆林一觉醒来,成了地委副书记,更让人吃惊。地委秘书长虽说是领导班子成员,但直接出任地委副书记,在西州还没有先例。地委秘书长要任实际职务,通常还得从行署副专员gān起,至少要gān到个常务副专员,才重新当上地委委员。所以那些按正常程序走的秘书长,总是觉得冤枉了。

  西州人说起官场,又有了新的话题。陶凡和张兆林上头有什么人?官场上的人发达了,没谁相信你是能力qiáng,或是业绩好。准说你上头有人。陶凡同省委书记原来是省一化工厂的同事,大家都知道。但平时也看不出陶凡得到了什么特殊照顾。

  他两年前调来西州,在地委副书记位置上坐着,就不见动静了。从他到西州那天起,就有人说他本来就是派下来接班的,马上就要任专员或是书记了。两年时间不算长,但总有人盼着西州地委早些走马换将,自己也许会时来运转。这些人着急,两年时间就太漫长了。陶凡自己却是什么也不说。他只管自己份儿内的事。该他管的,别人水都泼不进;不该他管的,他决不插手。话不多,却是说一句,算一句。谁想找他套近乎,多说几句话,准会自讨没趣。有人就说陶凡是金口玉牙。此话誉毁各半:既是说他讲话算数,说一不二;又是说他架子天大,不好接近。后来陶凡当上地委书记,人们说法又变了:人嘛,有本事,就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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