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_王跃文【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于先奉很快就回来了,实际上只等于传旨,把明县长的意思说了。领导有吩咐,就得有回复。李济运觉得这么快就去回话,显得太不认真了。挨到十一点半,他去了明阳那里。却碰见肖可兴,只见他脑袋不停地摇。李济运说过会儿再来,明阳说肖副县长快完了。这话听上去有毛病,却也没谁挑剔。

  今年乌柚要创省级卫生县城,肖可兴具体负责这项工作。这事儿简称 “创卫工程”,意义被说得非常重大。老百姓看到的却是掀摊子,拆房子,砸牌子,弄得有些怨声载道。肖可兴差不多天天在街上吵架,他便落下个毛病,见人就摇脑袋。

  肖可兴汇报完了,摇着脑袋出门。李济运把于先奉回的话,加进自己的想法,向明阳汇报了。明阳听了未置可否,只道:“不能再无事找事了。”李济运听懂了明阳的意思,就是怪刘星明惹出没必要的麻烦事。他却不加水也不添盐,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中午,李济运在梅园宾馆陪客,市委办来了彭科长几个人。酒杯才端起来,李济运就接到电话,说是舒泽光在拘留所自杀了。

  “人死了吗?啊!死了?”李济运吓得眼睛都圆了。他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满桌的人都只当没听见,仍是碰杯喝酒。也不是谁漠不关心,只是李济运不说,彭科长他们不好相问。县里陪同的人要护着家丑,也不好当着客人打听。

  桌上气氛还须弄得热闹,李济运说:“刘书记本来要亲自作陪的,他在乡下赶不回来,我就全权代表了。”这是谁都明白的谎话,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彭科长的级别够不上县委书记出面,县委办主任陪陪就行了。

  彭科长笑道:“不用惊动刘书记,谢谢李主任!”

  李济运吆喝着gān杯,心里想的却是舒泽光自杀的事。舒泽光实在是个好人,怎么会是这个下场呢?又一个大麻烦来了。他想起刚才明阳说的,不能再无事找事了。这事就是有人找出来的,他只是嘴上不好说。

  酒喝到半路,听得外头大吵大闹。李济运有些难堪,只道:“喝酒喝酒。”

  彭科长再也不好装聋作哑,说:“县里工作真不容易,矛盾太集中了。”

  李济运听清了,外头叫骂的正是舒泽光的老婆:“刘星明你出来,明阳你出来!你们bī死人命!你们láng心狗肺!你们还有心思躲在宾馆喝酒!我要炸了你们宾馆!”

  李济运知道刘星明正在别的包厢陪客人,生怕他出来接招。听宋香云骂得越来越凶,李济运有些坐不住了,说:“彭科长,不好意思,我出去看看。”

  李济运出去一看,见几个人拉着宋香云,却怎么也拉不住。她一次一次挣脱出来,直往餐厅里扑。她外号推土机,真是不虚。李济运上前劝解:“宋大姐,你有话好好说 ……”

  宋香云眼泪汪汪看不清人,她挣脱一只手撩了一把泪水,指着李济运大骂:“是你啊!你是什么好东西?刘星明癫了搭帮你!你们要当官你们当啊,你们要演戏你们演啊!害得死一个,癫一个!陈美是个善人哩,我要是陈美啊,剥你的皮!”

  李济运两耳发热,仍是好声好气:“宋大姐,出了天大的事,吵闹解决不了问题。你要相信政策,相信法律!”

  宋香云哇哇大哭:“我屋人都死了,你还同我讲狗屁法律、狗屁政策!法律能起死还阳吗?政策阎王老儿认账吗?”

  “宋大姐,我同舒局长是老朋友,哪想到他这么想不开呢?”李济运招呼宾馆保安,“你们找个地方安排宋大姐休息。”

  宋香云被架走了,一路叫骂着。李济运没有马上回包厢,先去了洗漱间。他并没有多少尿意,只是心里想静静。他从洗漱间出来,碰到明阳进去。明阳皱着眉头,一句话都没说。李济运也没讲话,怕洗漱间有人蹲着。

  回到包厢,彭科长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gān部嫖娼被抓,自己在拘留所里自杀了。”李济运说道。他这么说内心很有愧,可又不能再作解释。

  彭科长嘿嘿一笑,说:“有胆做鬼,无脸见人。”

  饭局快完时,李济运又接到电话,说舒泽光救过来了。他松了口气,说:“还好,刚才说的那个gān部没死,抢救过来了。”

  彭科长却说:“唉,再活着也没有意思。”

  送彭科长进房休息,出来碰到于先奉。李济运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于先奉说:“怎么不知道?我在现场,才回来。舒泽光扯碎衬衣上吊,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马上送到医院。他老婆跑到医院,抢救室不准她进去。她听旁边人说不行了不行了,她人就像疯子,跑到宾馆里来了。刚才告诉她男人没死,把她送到医院去了。算他命大!”

  李济运反复思量,下午找了刘星明,说: “刘书记,舒泽光的事,我谈点个人看法。他不自爱,的确可恨。但毕竟也是多年科局级gān部,组织上该怎么处理县委再研究。至于治安处罚,我看就免了。如果坚持要拘留、罚款,说不定真要出人命。”

  “还说乌柚gān部就他一个人gān净,我说就他一个人肮脏!自杀,自杀吓得了谁?”刘星明骂了半天舒泽光,然后说,“济运,你的担心有道理。我不希望看到死人,目的在于教育gān部。可是,不作治安处理,组织上怎么处理?那不等于说他没问题吗?他又有那样一个老婆,告状不要告到联合国去?”

  李济运说:“媒体已经曝光,他在乌柚早已抬不起头了。你就是再让他当局长,他自己也不会gān了。他上次就提出过辞职嘛。”

  “辞职?便宜他了!按党的纪律,他至少要开除党籍、撤销行政职务,严重的还要开除公职,移送司法机关!”刘星明说话间拍了桌子。

  李济运等刘星明发够了脾气,仍然说:“刘书记,此事宁软不宁硬。至少先拖拖。”

  第二天,刘星明对李济运说:“济运,我接受你的建议。你同周应龙去说吧。”

  李济运听着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帮了舒泽光。他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事,自己跑到公安局。周应龙听了,笑眯眯地说:“李主任,县委这个指示,我们落实起来有难度啊!”

  “为什么呢?”李济运问道。

  周应龙仍是笑着,露一口雪白的牙齿,说: “公安轻易不抓人,抓人就得处理。要是不处理,就会反咬一口。我在公安二十多年,教训太多了。”

  李济运想了想,说:“周局长,我有个折衷建议。治安处罚决定你们不妨照做,只是不要执行。他人都这样了,还弄他进去gān吗?”

  周应龙想想也有道理,说:“好,遵照李主任指示。”

  李济运握了周应龙的手,笑道:“什么指示,周局长老朋友了,还这么客气!”

  周应龙哈哈大笑,说:“酒桌上是朋友,工作上您还是领导嘛!”

  半个月之后,舒泽光被开除党籍,撤销了局长职务。舒泽光没说半句话,天天关在家里睡觉。他老婆也不再骂街,只是埋头上班不理人。刘星明毕竟有些担心,问李济运听到什么说法。舒瑾同宋香云同事,刘星明是知道的。李济运说还算平静,刘星明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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