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票_王跃文【完结】(24)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跃文

  祁子俊走进祁家大院,站在廊下等候的徐六赶紧走上来,刚要施礼,祁子俊朝他摆摆手,说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徐六说:“关掌柜自己从南京逃出来了,南京分号连人带钱,尽数陷在长毛手中。”

  祁子俊主持完白天的祭祖大典。夜晚却在祁家大院内心急如焚。他焦虑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苏文瑞静静地坐在一旁。片刻,祁子俊在苏文瑞面前停住脚步,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

  祁子俊说:“苏先生,事到如今,只有我亲自到南京走一趟。”

  苏文瑞忙说:“我随你一起去。”

  祁子俊摇摇头:“太过危险,您就不必了。”

  苏文瑞说:“哪儿的话。士为知己者死,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

  穑俊?

  祁子俊和苏文瑞已坐在车里,赶往南京。骡车稳稳地行驶着,正好路过宗祠门口。

  祁子俊突然喊道:“等等!”

  车夫叫了一声“吁”,停下骡车。祁子俊跳下车,匆匆忙忙地走进祠堂。苏文瑞和车夫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祁子俊才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那张龙票。祁子俊说:“差点忘了这个宝贝。”他把龙票揣到怀里,跳上骡车。

  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南京城下。祁子俊和苏文瑞匍匐在城墙下,等太平军士兵走出视线,才悄悄地从被炸开的缺口溜了进去。祁子俊说:“咱们在这儿分手,您找个地方住下,我去票号,明天一早,咱们在鼓楼碰面。”

  祁子俊从怀里掏出龙票,塞进靴子里,匆匆说:“您放心吧。”

  微弱的月光下,祁子俊沿着一条昏暗的小巷,蹑手蹑脚地走着,转眼来到义成信南京分号的后门。

  院子里漆黑一片。祁子俊跳到院子里,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径直走向掌柜房。

  房门虚掩着。祁子俊正要进去,突然,几支长矛在黑暗中从各个方向伸出来抵住了他。眼前亮起一盏油灯,照出穿着各色号衣的太平军士兵。

  祁老太太来到祁家宗祠,正在祖宗牌位前拈香默祷。忽然,门口浩浩dàngdàng地来了一大群人,有旗牌执事,chuī鼓手,做法事的僧、道。店铺伙计送来了纸人、纸马、纸钱、纸元宝,捧着白布,最后……

  祁子俊被关在太平军监狱。

  山西祁县祁家大院,风和日丽。世祯坐在门墩上,正在教世祺念诗,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jīng致的面刺猬。关家骥神色慌张地走进院子,问世祯:“你妈呢?”

  世祯答:“在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蒸气。关素梅正一手托着盘子,一手从笼屉里往外拿蒸好的面点,准备摆放在桌上凉透,她动作麻利,根本感觉不到烫。两个丫环在旁边打下手。

  关家骥出现在门口:“姐!”

  关素梅闻声扭过头来,诧异地问:“家骥,你怎么回来了?”

  关家骥神色张惶:“姐夫出事了!”

  关素梅心头一紧,眼前一黑,手中的盘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关家骥随衙役来到县衙二堂。左公超故作关切地望着关家骥,显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说:“子俊正当英年,惨遭不测,真是可惜啊。”

  关家骥也叹道:“死生有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左公超别有用心地说:“偌大的家业,骤然间失去了主事的人,只怕从此难于运筹了。”

  关家骥说:“这个嘛,大老爷倒不必担心,自会有英雄豪杰出来收拾残局。”

  左公超怂恿说:“祁子俊儿子年幼,关老爷不会染指别人家的生意,能出来主持大计的,当然非你这个舅老爷莫属了。”

  祁老太太来到祁家宗祠,正在祖宗牌位前拈香默祷。忽然,门口浩浩dàngdàng地来了一大群人,有旗牌执事,chuī鼓手,做法事的僧、道。店铺伙计送来了纸人、纸马、纸钱、纸元宝,捧着白布,最后,还抬进来一口棺材,进来后,就七手八脚地布置起灵堂来了。

  祁老太太惊问:“这是谁死了?”

  乔管家做出一副悲痛的样子说:“少东家没了。”

  祁老太太大惊失色:“怎么没人跟我说?”

  乔管家说:“起先没准信,不敢告诉您。有人亲眼看见,少东家让长毛杀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

  祁老太太喃喃地说道:“子俊,你就这么……”她两眼愣愣地望着前边,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倒向地上,丫环赶忙上前扶住。

  第二十章

  席慕筠来到太平天国监狱,在一间空屋子里等待着。一个太平军士兵押着祁子俊走进来。席慕筠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上海理发铺里遇见过的小混混,不禁大为惊诧。

  席慕筠问:“原来是你!你就是义成信的少东家?”

  萧长天请来了子俊,他的态度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但实在有些过分和蔼了。萧长天说:“都说义成信的少东家在生意场上如何了得,没想到我们早就打过jiāo道了。”

  祁子俊也说:“我也没想到,一个卖鸦片的,竟有那么大的来头。”

  萧长天说:“天朝准备采买一批洋枪,想请你出马。你给清妖办事,按律当斩,要能办好这件事,不但可以免罪,还可以得到奖赏。”萧长天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祁子俊,没想到祁子俊的头摇得像个拨làng鼓一样。

  祁子俊说:“绝对不行。不答应您,就我一个人掉脑袋,算不了什么,要是答应了您,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就都保不住了。”

  萧长天不禁有些佩服:“你在商人里边,还真算是条汉子。”

  祁子俊说:“丢了税银,回去也是个死,早死晚死,在哪儿死,还不都一样?

  再说,朝廷……“

  萧长天更正道:“清妖。”

  祁子俊忙改口:“是,清妖。清妖对我不薄,我祁子俊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山西义成信票号里,关家骥在掌柜房里见到了祁伯兴,祁伯兴正在低头打着算盘。

  票号各处的门口都站了兵勇,手持刀枪,一个个威风凛凛。

  一个官吏宣道:“奉知府大老爷令,特地前来保护义成信总号,以免盗贼趁火打劫。”

  几天后,杨松林带着大小一gān官员前来为祁子俊吊丧,关家骥引领着他们走进祁家大院。现在,他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样子。仆人们穿着孝服侍立在道路两旁,从大门口一直排列到家祠门前。乔管家带着身穿孝服的世祯、世祺上前迎接。世祯、世祺两个孝子跪在地上,对前来吊唁的官员们磕头。

  祁老太太卧室,一个年老的医生正在给祁老太太诊脉。祁老太太面色蜡huáng,一动不动地躺在炕上。关素梅站在一旁,神色十分焦虑。医生诊完脉,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医生走到祁家大院正堂,正在开药方。关素梅关切地看着医生。乔管家站在一旁。医生说:“照眼下这个样子来看,吃几剂药,也只是略尽人事而已。少奶奶,依老朽之见,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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