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_王山【完结】(48)

2019-03-10  作者|标签:王山

  刘南征不语,默默地看着她。

  陈北疆无书可撕,就把碎纸片摊开,用手指在上面胡乱划着,嘴里还在哼着歌谣。她的两眼,却直勾勾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墙上,悬挂着一帧她童年的小照: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女娃娃,身穿白色的短裙,头上打着白色的蝴蝶结,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和平鸽。她站在高大的华表前面,显得那么天真、弱小。

  刘南征的鼻子一酸,又掉下了眼泪。

  忽然,陈北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两眼圆睁,身子紧张地往后缩着,两肩瑟瑟发抖。然后,她突然用手紧紧捂住眼睛,惊恐地惨叫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刘南征赶紧把她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怕,北疆,我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别怕。”

  他偶一低头,发现刚才她在碎纸片的堆上,用手指划出一个清晰的大字——“周”。

  第二天,刘南征和田建国把陈北疆接了出来。他们对北疆的母亲说,带她出去散散心,顺便去看个jīng神科大夫。

  他们来到樱桃沟。一直走到沟底以后,两个人又架着陈北疆上了南坡。翻过山顶,是一大片翠绿的松林。在林中空地上,有一座被红卫兵砸毁了的陵墓。

  陈北疆神情忧郁,眼睛痴痴地盯着横躺在地上的断碑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又嘻嘻地笑了,问刘南征:“你们要qiángjian我?”

  刘南征一下子蹲在地上,痛哭起来。田建国也哭出了声。

  哭了很久,刘南征毅然地擦gān眼泪,站起身来,对田建国说:“建国,你把我捆在树上,捆紧。”说着,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跪在地上,背靠着一棵松树。

  田建国用绳子把刘南征紧紧地捆在树gān上,然后,他抹着眼泪,远远地躲到山坡下面去了。

  “陈北疆,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刘南征把头低垂在胸前,问陈北疆。

  “大男孩,你是一个大男孩,qiángjian犯!”陈北疆蓦然回头,发现了刘南征,笑嘻嘻地说。

  “对,我是qiángjian犯,我叫周奉天!”

  陈北疆惊叫一声,转身就逃,但是她被枯gān的松枝绊倒了。

  “是,我是周奉天,我是qiángjian犯,我要qiángjian你。陈北疆,你跑不了。”刘南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北疆的脸,“可是,你不用怕我,因为你有武装带,你可以抽我,把我抽死。”

  陈北疆似信似疑地望着刘南征,把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使劲地咬着,咬出了血。

  “你快抽呀!用皮带,用树枝,用脚踢,用牙咬,快呀!”

  “我不敢。你起过誓,要报复的。”陈北疆嗫嚅着说。

  “我不能报复你,因为,你可以打死我。会的,陈北疆,你一定能打死我。你看,陈北疆,那就是我的墓地。你把我打死,就把我埋在地下,再压上那块大石碑,我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真的能打死你?”

  “一定可以。”

  陈北疆突然捡起一根粗大的枯树枝,两眼睁圆,嘴里吐出白沫,扑到刘南征的身前,严肃地说:“你是周奉天吗?”

  “是。”

  “你是个大流氓?”

  “我是大流氓!”

  “你记得我立下的誓言吗?”

  “打死我,听我的叫喊。”

  陈北疆抡起树枝,狠狠地抽在刘南征的脸上。枯枝划破了他的眼角,流出了血。

  刘南征痛苦地叫了一声。

  “你疼了?哈哈。你叫喊了?哈哈,我要让你们都跪在我的脚下,哭叫。”她兴奋地大叫着,又抡起了树枝。

  一声抽打,一声惨叫;一声惨叫,一声抽打。人性和shòu性,追悔和复仇,理智和迷惘,组合成一种疯狂的音响,久久地徘徊在密林中,回dàng在山冈上。

  躲在山坡下的田建国,早已泣不成声。他用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脑袋拼命地碰撞着大地,大口大口地啃着泥土……

  枯枝突然断了,陈北疆愣住了。

  “打呀,陈北疆!我还没有死,你打呀!”刘南征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恳求着陈北疆。

  “你,不是周奉天。”陈北疆似有所悟地说。

  “我是。陈北疆,我求求你,别住手,快打呀!”刘南征拼命地叫喊着。

  “你是周奉天,你记得你的誓言吗?”

  “我没有誓言。那些都是chuī牛,是吓唬胆小鬼的。陈北疆,你不是胆小鬼,你是红卫兵的司令。”

  “你立过誓,你不实现自己的誓言,你不会死。我打不死你!”她捧着脸哭了,“打不死,打不死你呀!”

  刘南征痛苦地用头抵着地面,号哭着说:“不对,你能打死我!能呀——”

  陈北疆还是没有动手。刘南征慢慢地抬起头,惊呆了:陈北疆稳稳地站直身子,缓慢而又坚决地解开自己的纽扣、裤带……不一会儿,她就一丝不挂地傲然挺立在断碑旁。她脸上的神情,从容、高傲、庄严、不屈,就像山村之夜中的王星敏。

  “你来吧,qiángjian我!”

  刘南征从心底里发出一声惨叫,口鼻喷血,昏死在树下。

  2

  今天,是陈成二十岁的生日。早晨,他要出门时,大妹妹拼死拼活地拦着他,不让他走。他好说歹说,最后答应晚上早点儿回家,和妹妹们一起吃一顿生日面条,才被大妹妹放行。

  从中午开始,大妹妹就动手准备晚餐了。到了晚上六点钟,她一共做了二十个菜,满满登登地在八仙桌上摆了几层。

  两个小妹妹兴高采烈地围着桌子转,姐儿仨说着,笑着,盼着哥哥早点儿回来。

  七点,八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钟了,哥哥还没有回来。妹妹们傻了眼。

  “姐,咱们先吃吧?”小妹问姐姐,她又饿又困,眼泪汪汪的。

  “不行,哥哥说好了的,他今天一定要回家来过生日。他不回来,谁都不能动一筷子!”

  午夜零时,小妹睡着了,二妹问姐姐:“生日过去了,咱们还等哥哥吗?”

  “等!”

  “他要是几天都不回来呢?”

  “我就几天不吃饭,一直等到死。”

  二妹也睡觉去了,大妹妹守着那桌丰盛的菜肴,在桌边坐了一夜。

  第二天,陈成还是没有回来。

  三个妹妹哭了一天。这个哭够了,那个又哭,自己哭自己的,谁也不劝谁。她们饿,但是谁也不说,谁也不看菜饭一眼。

  大妹妹一直坐在八仙桌旁,一步也没有离开。

  第三天,饭菜开始变质,屋子里充满了酸臭气。但是,陈成还是没有回来。

  大妹妹仍守着八仙桌,昏沉沉地伏在桌沿上,散乱的头发浸在菜盘子里。

  两个小妹妹连哭的劲儿都没有了,在chuáng上躺了一天。

  第四天,饭菜上长满白毛和绿斑,发出恶臭。

  两个小妹妹仍然没有起chuáng。大妹妹在昏睡中摔倒在八仙桌下。她就在地下趴着,一直没有起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8/5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