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_马伯庸/汗青【完结】(125)

2019-03-10  作者|标签:马伯庸 汗青

  漆川梁位于巨济岛与半岛大陆之间的马山湾附近,附近有漆川岛,距离安骨里城和镇海都不远。这里海域狭窄,水深颇浅,并不适合朝鲜水军驻屯。但元均不知为什么,非要停留在这里不可,怎么劝都不听。

  七月十五日,朝、日两军围绕着漆川岛持续了一整天的低烈度战斗,朝鲜水军处于劣势,但尚不致崩溃。双方一直到太阳落山方才收兵休战,疲惫不堪的元均把所有的将领都集合过来,神情沮丧地说:“现在情况如此艰难,只怕咱们只有殉国一途了。”

  裴楔一听就火了,说我军连续打输了好几场,士气沮丧,已无再战之力,不如及早撤退保存舰队实力。裴楔的建议从军事角度上来说是对的,海军的价值在于“存在”,只要舰队还在,哪怕丽水丢了,都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从政治角度来说,这个建议最糟糕不过。元均若是就这么回了丽水,等待自己的将是无数的弹劾奏章,到时候别说柳成龙不会放过自己,尹斗寿也不会帮一个落水狗。

  元均想到这里,摆了摆手说:“死而后已,汝勿多言。”裴楔一听,知道这人油盐不见,索性不谈了,回去偷偷跟自己手底下的十二条船商量撤退的事。

  十六世纪的海战,基本上都是白昼战,一到晚上海面会变得极黑,缺乏远光照明设备的船队连保持队形都很困难,遑论作战。因此基本上两军一打到太阳落山,就很有默契地各自休战,有什么事来日再说。因此“夜间不战”,是属于这个时代水军的常识,元均和朝鲜水师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常识,可藤堂高虎不这么认为。

  十五日深夜,元均睡了,藤堂高虎没睡,他派了自己侄子藤堂高刑和一个叫箕浦忠光的心腹,带着二十几条叫做鼻居舠的小船,悄悄地潜伏在朝鲜水师船之间。当时夜里太黑,朝鲜水师的警戒又很松弛,居然被这些小船悄无声息地贴近了数艘巨舰。鼻居舠,顾名思义,船的一头高高翘起来,像是一只鼻子,正好可以贴到大船的侧舷吃水线上部,而且这些船里装满了引火之物,gān什么用的一目了然。

  藤堂高虎又派了一支分舰队,冒着走散的危险绕到朝鲜水师的身后去,这才安心睡去。

  七月十六日黎明一破晓,忙碌了一夜的日军突然发动了突袭。

  突袭的第一弹是来自于鼻居舠。这些小船突然出现在舰队之间,把鼻子紧紧贴在许多板屋巨舰之上,然后引燃了熊熊大火。而藤堂高刑等人则趁此机会,用铁钩钩住船首,爬上去杀光甲板上的人,再放火。

  此举让许多舰船几乎同时冒起黑烟,彼此不能相顾,引发了极大的混乱。猝不及防的朝鲜人刚睡醒就遭到了这么qiáng烈的打击,都纷纷争先恐后地调转船头,想离开这一片火势。元均的旗舰连连击鼓鸣锣,试图示警,反而起了反作用,让船队更为惊慌。

  如果是李舜臣处于这种状况,和元均做同样的事情,麾下士兵肯定会慢慢镇定下来,向旗舰靠拢。可惜元均不是李舜臣,他的警报只会让军心更加动摇。由此可见,平日里培养士兵对指挥官的信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在这一片混乱中,日军嗷嗷地从前后两个方向冲了上来,登时枪声大作,硝烟四起,密集的弹丸像bào雨一般落在朝鲜舰队头顶,整个洋面都被火焰与鲜血覆盖。被夹击的朝鲜水师溃不成军,不得不各自为战,两军的船只杂乱地穿插到了一起,完全陷入一场混乱——或者按照英国海军的叫法,DOG FIGHT。

  前面说了,朝鲜水军的优势是远程火力加运动战,现在却被日军欺近搞埋身白刃战,让对手发挥出了单兵战斗力qiáng劲的优势,胜负之势,一望可知。

  此时朝鲜军里唯一还保持理智的,只剩裴楔一个人。他早就约束部下做好跑路的准备,见势不妙,立刻带着十二条船拨转方向,准备撤退。元均远远看到裴楔临阵脱逃,下令把他拦住。可这时日军的突袭已经开始,谁也顾不得谁了。

  藤堂高虎成功地把朝鲜军拖入乱战之后,格外兴奋,亲自挥刀杀上去,专挑个头大的砸;另外一位败军之将胁阪安治更是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前后亲自夺取的战舰就高达十六条。

  加藤嘉明原本是担任后军,一直在两军接战后才丛赶到。他一看这阵势,心想不行,不能让藤堂抢了太多功劳,二话不说,带着自己外甥等人一口气杀到了最前方。他的打法更加凶悍,先是qiáng行登了一条船,杀光水手,再找另外一条船。中途他数次落海,抓着小船浮上来,抹掉脸上的海水,继续杀。

  一时间,惨叫声、喊杀声、火器she击声和船只沉没发出的断裂声jiāo织到了一起,成为一场死亡jiāo响乐。日本水军的这几员大将个个如同嗜血的鲨鱼一样,疯狂地杀戮着,他们等待这一刻,等的实在太久了。这些李舜臣的手下败将,终于找到了出气的机会。

  一直到战斗快要结束了,驻屯竹岛的锅岛胜茂这才匆匆赶到现场。他发现朝鲜舰队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十分沮丧,这时他手下一指,说岸边还有好几条呐。他心中大喜,冲上去把这些船抢到手,也算立了功劳。他还不忘派了成富茂安突入战场,也砍杀七百余人。

  锅岛胜茂甚至还有心情坐下来欣赏海战,说我小时候被秀吉大人带着去欣赏过芳野的樱花,而眼前这番美景,比芳野樱还要绚烂夺目啊。

  这一场大战持续了半天,朝鲜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李舜臣的亲密战友、全罗道右水使李亿祺、忠清水使崔湖等人在一片混乱中相继投水而死,这些水师jīng英的沦亡,令人扼腕叹息。

  三道水军的最高统帅元均看到大势已去,只得收拢附近的二十余艘船只,朝着岸边靠拢,希望能登岸逃出生天。

  元均也不想想,同样的亏他都已经吃过两次了,日本人怎么会不准备第三次?

  等待元均的,是岛津义弘早早埋伏好的三千生力军。这支部队原来驻屯在唐岛,开战后悄悄移至漆梁川附近,就是为了伏击慌不择路的朝鲜水军——由此可见,日军这一次的水军攻略,是早有预谋,而且筹划相当周密,水、陆两军表现出了惊人的默契。

  这一战下来,朝鲜水师所剩无几的残兵,被毫无悬念地屠戮一空。元均在乱军之中试图逃跑,可惜因为体型太过肥胖,动弹不得,只好靠在一棵松树旁喘息,被追来的日本士兵一刀杀死。后人有诗赞曰:闲山一岛国南门,底事朝廷易将频,不是元均初负国,元均之腹负元均。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元均没有战死,只是被俘,或者逃出生天了——但无论哪方面的史料,从此都再没有关于这个人任何活着的记录。因此,即使他侥幸活下来,“元均”这个名字也已经在漆梁川划上了句号。

  不管怎么说,元均总算是力战而死,因此后来他被李朝追授为从一品左赞成,原陵君,身后恩荣不输给其他殉国的朝鲜将领,与李舜臣平级。时人对元均似乎还颇有同情,说“均虽败死,似非不忠不义所致。”

  他当然不是不忠不义,他只是无能。在战争期间,无能对高级将领来说,也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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