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废话_刘震云【完结】(19)

2019-03-10  作者|标签:刘震云



老冯(又做手势):当推土机和挖掘机轰鸣开工的时候,一钢掘下去,就挖出一堆累累白骨;又一钢掘下去,又挖出一堆累累白骨——挖掘机挖了三天三夜,才把白骨挖完接近一些泥土。

女主持人:好好恐怖呀——就是因为白骨,你觉得大家需要忏悔和洗礼了吗?

老冯(这时有些不满意):白骨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关键是看什么白骨;一开始三天三夜的白骨也没有打动我,也就是三天之后最后那坨白骨才让我动了心。

女主持人:最后那坨白骨怎么了?

这时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屏声静气,恐怖加bào力,这比看好莱坞的大片还让人开心呢。已经可以料定,一场直播下来,五十街西里的老冯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明星了。疯不疯就是不一样,傻不傻就是不一样。欧洲一位首相马上掏出一个笔记本写下一句话:永远不与五十街西里为敌。接着严肃地藏到自己身上。大家都在翘首以待等待老冯的回答。

老冯:最后那坨白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女主持人:那两个人怎么了?

老冯:几千年过去,他们还搂抱在一起呢。当挖掘机要接近他们的时候,一个柔和的女声在那里喊:不要撕碎我的红棉袄!

女主持人(开始拭泪):千古流传的爱情,确实让人感动。

老冯(又急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从这坨白骨身上我发现了一个真理。

女主持人:什么真理?

老冯:那就是五十街西里自古以来就是风流之地,这样的地方适合开澡堂子呀!痴情痴情,不疯不傻能有爱情吗?

女主持人恍然大悟,欧洲那位首相马上又将笔记本掏了出来,又批一行字:请国会备案,传之子孙。接着将这张纸条撕下来jiāo给了身边的秘书。秘书一溜小跑就去了国会。

谁知他还是动作太快了一些,对话到这里,恳谈还刚刚开了个头呢。

女主持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及你要拯救他们和推广他们开洗澡堂子的起始——过去人们为了寻找五十街西里人们疯傻的原因历经千辛万苦,孟姜女出现心说,老马出现魂说,现在老冯又出现白骨说和爱情说——还真是爱情自古不常有,白骨一堆草没了。

老冯(大怒):请不要拿我的学说和他们的学说进行比较!孟姜女虽然也千里寻夫寻到一坨白骨,但那白骨毕竟是单个的——从艺术上讲这样的衬底和包袱也显得太单调、单薄、肤浅和在人的意料之中了,如果她寻出的白骨不是单个的而是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寻出的虽然也是自己的丈夫但丈夫又有一个第三者,那样艺术效果倒会出人意料戏就复杂和好看多了,不但孟姜女不是感动而是愤怒——感动是情感中最低的层次,观众对这样的结果也充满期待jīng神马上为之一振——本来心思已游走他方,现在"倏"地一声就回来和归位了,本来由自己到达别人魂儿顺着自己到别人的缝隙飞走了,现在这魂儿也听到召唤又顺着原路和缝隙飞了回来,接着她的眼泪推倒和泡塌长城就不仅仅是因为感动和感慨而是因为愤怒和不解,既有对世界的否定,又有对自己千里寻夫的否定,戏剧因素和剧情结果不马上就复杂多了?戏的内涵和寓意不马上又上了一个层次、境界和台阶?——但这样艺术悖反的道理孟姜女哪里会知道和想得起来呢?她不能推动剧情和在该掀起一个艺术高xdxcháo的时候掀起一个高xdxcháo倒还罢了,问题是她由此破坏了剧情于是整台戏的结尾都受到限制接着就剩下单调的哭了。如果不是秦始皇的长城给她撑着,我估计她的千里寻夫就堕落成小寡妇上坟了——她也就是骗一下五十街西里的老马和普天下还没有疯傻的普通观众罢了,她要想往我老冯眼里揉什么沙子拿着她的白骨和我的白骨做比较就不单单是气人而是别有用心了!(接着又指女主持人的胸)你刚才还说是我的女朋友要和我一起上酒吧,现在你到底代表着谁在说话?——接着你的恶毒用心和láng子野心不也昭然若揭了吗?

说着说着老冯愤怒起来,女主持人也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一句话没问好,就把老冯引到斜路上去了。说是可以和老冯对话,看来还是没在一个层次;说是和老冯的层次有些接近,看来离老冯的疯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女主持人这时想解释和回归两句,但马上被老冯愤怒的手势给挡了回去。

老冯: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说离我的层次就差这么远大家也看到了,你再说层次的差距会继续拉大我们就没法把话对下去和恳谈下去了——不让你说我不单是为了我而是首先为了你和你们的恳谈节目,再也不要提孟姜女的心说和拿她的心说和我的白骨说爱情说做什么比较了——不但孟姜女是这样,老马的魂说也不能例外,他自己的魂儿已经顺着自己到别人的缝隙飞走了,哪里还能捕捉到别人的魂儿呢?他一个鞋匠就知道补鞋,他知道什么白骨、爱情和jīng神的学说呢?再说,他懂水吗?——原来以为你们的节目就是恳谈,谁知道它纯粹是为了气人和混淆是非——如果这个话这么对下去,我还不如现在回家——回到五十街西里继续看我的青山绿水过我的幸福生活有多好,我跟你们在这里颠三倒四和胡搅个什么?

接着站起身就要走,一下就把女主持人给吓坏了——看似老冯是一个开澡堂子的,谁知他的弯弯绕还不少呢;看似他在愤怒,其实他在混淆是非呢;但这手法把女主持人吓坏了,对话刚刚进行了二十分钟,还有一百分钟在后边等着如果现在散场接着电视不就开了天窗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卫星转播费怎么赔偿呢?急眼之下,她已经不顾脸面和台风地一把拉住老冯。

女主持人:冯哥,就算我一句话说错,你也不该对一个弱女子这么发火——如果你不这么发火我还承认你的学说,你这么老虎屁股摸不得就让我怀疑你的愤怒是不是对着学说本身拟或是别有用心在报复刚才妹妹对你偷眼看人的责备了——我倒怀疑你对妹妹是不是真情了!

(看到老冯又要愤怒,她马上又将这玩笑打住彻底投降)好,我现在不提别人单提你自己,彻底否定别人的心说和魂说只承认你自己的白骨说和爱情说好不好?

女主持人不这么说老冯还捺得住火,女主持人一这么说老冯更急了——更急的结果是老冯倒不急了——这就叫气过了头和急过了头,他反倒无可奈何和平心静气了,他倒是坐下了,看着女主持人问。

老冯:妹子,说朋友咱们也是朋友,但我们今生今世也是头一次见面——虽然过去在电视上也见过你,但咱们连一袋烟的jiāo情都没有——咱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今天你为什么这么气我?——你不把我气趴下你就出不来这口气是吧?

女主持人(困惑):我又说错什么了?我不是已经承认你的白骨说和爱情说了吗?

老冯:你气人恰恰就在这个地方啊——因为白骨说和爱情说也并不是我的学说换言之它顶多是我学说的皮毛而不是它的核心如果对学说你不抓核心只抓皮毛倒是会更加把人们引到斜路上去那还不如不知道和彻底不懂这个学说呢——世界上这样把一个人、一个国家和民族引到斜路上的事还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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