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_张平【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张平

  “我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李高成没想到杨诚会这样说话。

  “这不是你的感觉,而是我的感觉。”杨诚非常诚恳地说道,“老李,我还一再地给你说过,中纺的问题,再大也没什么可怕,怕就怕中纺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这话我不知道你琢磨过没有,因为有些话我不想也觉得不能给你说透。可这会儿我想过来了,尤其是刚才开常委会时接到了严阵书记的电话,我觉得在这种时候,我必须把一些话给你讲清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蒙在鼓里,却又道貌岸然、冠冕堂皇地对你说,这件事就看你怎么办了。如果要这样,那就太不道德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个书记,一把手是我,不管是多大的事情,主要的责任都应该由我来负。”

  “是不是你已经发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了?”李高成再次被眼前的这种气氛卷裹了进去,他禁不住地问道。

  “老李,中纺的几个职工代表今天送来的那些材料,你是不是都认真地看过了?”杨诚一边斟酒,一边出人意料地这么问了一句。

  “大致看了一遍,基本意思都清楚。”李高成认为自己还是很认真地看了。

  “我不是指那个要求查处问题的请愿书,而是那个‘新cháo’公司的帐目清单。”

  “一样,大致看了一遍。没想到中纺的第三产业竟会有那么多的公司和那么大的摊子,呃,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里头的问题很可能最大?”

  “那两份材料你带着没有?在不在你的公文包里?”

  “正好带着呢,这里头有问题?”李高成一边说,一边把材料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

  “你从这儿看,‘新cháo’公司下边有个名叫‘特高特’的运输总公司。这个运输公司有将近五十辆大型豪华客运汽车,几乎垄断了往来北京高速公路的全部客运业务。整个公司固定资产五千多万,每年利润一千多万,可以说是‘新cháo’公司最大的分公司之一,也是盈利最多的分公司之一……”

  李高成一边看着杨诚在打开的材料上指来指去,一边思索着这里头可能出现的问题。

  “效益这么好的一个运输公司,它每年的上缴利润额是多少呢?你瞧,1993年开始组建公司,占用中纺贷款两千万,没有上缴一分钱的利润;1994年占用中纺贷款一千五百万,没有上缴一分钱的利润;1995年截至10月份以前,再次占用中纺贷款八百万,仍然没有上缴一分钱的利润;‘特高特’运输总公司所在地占地30亩,占用公房一万五千多平米,从未付过一分钱的占地费和使用费;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既没有给国家上缴过一分钱的利润,也没有还过国家贷款一分钱的利息,几乎是在拿着国家的钱为一个个体性质的企业赚钱。你想想,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能量,敢占用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几千万贷款,而又不上缴一分钱的利润,不还一分钱的利息?”

  李高成渐渐感到了杨诚话里的分量,看来他确实没有认真地看,更没有像杨诚这样往深里想。

  “‘特高特’运输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是谁呢?总经理叫张德伍,这人并没有什么背景,但他确实是一个内行,他懂得客运业务,是原来省运输公司的副总经理。两个副总经理,也都只是工作人员,懂业务也很有jiāo际能力。问题是在这个董事会上,其中有一个副董事长叫王义良,你知道他是谁么?”说到这儿杨诚直直地看着李高成问道。

  “……王义良?”李高成觉得这个名字很有点耳熟,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其实你应该认识的,他就是刚离休不久的省人民银行副行长。”

  李高成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就是他!他是个gān了许多年的老行长了,李高成在中阳纺织厂当厂长时,他就已经是副行长了。没想到刚离休不久,他就到了这样一个位置,成了“特高特”运输公司的副董事长!难怪这样的一个公司,怎么会用了那么多的贷款!李高成有些吃惊地说:

  “怎么会是他!真没想到他能到了这儿……”

  “你先别大惊小怪,还有,你再想想看,这个叫钞余业的董事长你知道他是谁么?”

  李高成想了想没能想出来,然而好像还是有点耳熟。

  “这个你并不认识,但说出来你肯定知道。他就是今天给咱们俩都打了电话的严副书记的妻弟、现任市东城区工商局副局长的钞万山!钞余业只是他的一个化名,所以他的董事长职务也并不是公开的!”

  “……呃!”李高成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下子怔住了。

  严副书记的妻弟!这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是不是查过了……”良久,李高成才有些发愣地说道。

  “我当时也不相信。他们让我当场打电话核实,我打了电话,结果证明他们没有说谎。这确实是真的,掌握着‘特高特’运输公司实权的确实就是这个只有四十多岁的钞余业,这个钞余业也确实就是严阵的妻弟钞万山。一点儿没错,全都是真的。那些职工代表在上面没有给你说明,只是在括号里写了省委领导的亲戚,他们倒是给我说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你同严阵书记的关系,怕你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派人查了。这确实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我会骗你么。”

  杨诚的话音不高,但一句句都像铁锤一样砸在李高成的心上。怪不得他觉得有点耳熟,因为他知道严阵的妻子姓钞,这个姓在市里并不多见。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话,就难怪严阵会在常委会上把他和杨诚都叫了出来,而且会用那样的一种口气同他说话!

  一切都清楚了,严阵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人插手中纺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去查!班子一个也不要去动!

  严阵的那些话又说得多么义正词严、光明磊落!什么要警惕一些人借机闹事;什么要防止一些人趁机搞自由化、大民主;什么如今的一些人就是爱告状,动不动就是一大堆揭发材料……

  原来是这样!

  但严阵要的却是让你挂帅来处理中纺的问题,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他提拔起来的?所以也就觉得你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带来什么麻烦?自己圈里的人用起来当然也就感到放心?

  或者,是不是还会以为你在这里面也一样有不gān不净的地方?

  连中纺的职工都这样看你,都不愿意告诉你实情,那么知情的那些领导gān部又会怎样看你?又会怎样对待你?

  也许这才是常委会上无人发言的真正原因。

  就在他发愣的当儿,杨诚又在他耳旁轻轻地说了一声:

  “老李,还有件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还有什么事?”李高成像吓了一跳似地问。

  “说了我真怕你会受不了……”杨诚竟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李高成端起酒来,咕咚一声一口喝gān,然后有些发狠地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别人都知道的事情,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岂不是想害我?”

  “好,那我就说给你。”杨诚也一口喝gān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一边继续给两个人斟满,一边说道,“你翻开清单的第二页,上面有个‘青苹果娱乐城’有限公司,这个公司也一样是中纺‘新cháo’公司的分公司。前年由中纺公司投资六百万人民币,集饭店、舞厅、歌厅、桑拿浴于一体,生意好得出奇。公司的老板叫辉子,这并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其实一说你就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内兄的儿子吴宝柱……”

  “……胡说八道!”李高成不禁勃然大怒,还没听完便拍案而起,“别的事我不了解,但这件事我是一清二楚!宝柱确实是办了一个歌厅,但那只是一个只有六十平米的小歌厅,那个地方我前几天还去过,宝柱每天就守在那个地方,哪来的什么‘青苹果娱乐城’!要有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他还能瞒得了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看着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的李高成,杨诚反而好像有些高兴地说道,“你要是真不知道,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老李,我以一个市委书记的名义向你保证,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有一句是假话,我将对我所说的一切负法律责任!我们也不必再争了,我想你晚上最好能到‘青苹果娱乐城’去看一看,一看就什么也明白了。那几个职工代表也是这么给我说的,他们说事实胜于雄辩,只要你们肯去,只要你们敢去,也就没必要让我们再说什么了……”

  李高成有些瞠目结舌地瞅着眼前的杨诚,只觉得脚下的地板不住地往深处陷下去,陷下去……

  18

  十八

  “青苹果娱乐城”果真好气派!

  霓虹灯和装饰灯所闪耀出来的斑驳陆离的色彩,使这座城堡似的娱乐城显得分外神秘而又妖娆yín靡。也许正是这种气氛,才会吸引了这么多客人。

  “青苹果娱乐城”的位置确实非常好。

  它坐落在市里的繁华地带,但却又是个相当清静的区域。它生意之所以会这么好,大概跟这一点很有关系。

  客人确实很多,尤其是那一个个的包间小歌厅,生意更是好得出奇。刚刚过了六点钟,就已经没有位置了,一拨一拨的人都坐在大歌厅里等候,于是大歌厅的生意也一样非常好。饭店的生意同样相当不错,基本上是满的,包间还得预订。尤其让李高成想不到的是,消费一次几乎得花几百元的桑拿浴,生意竟也是那么好!那些大腹便便、顾盼自雄的款爷和老板,那些衣着华丽、颐指气使的夫人和小姐,竟然纷至沓来,可谓门庭若市!

  然而不知为什么,李高成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疼。面对着这座如此豪华艳丽、美仑美奂的娱乐城,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中纺的那道锈死了的车间大门!面对着这些轻世傲物、高视阔步的男男女女,让他联想到的则是伫立在冰天雪地上的上万名连工资也发不了的中纺工人!

  他不知为什么竟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据说现在时兴的已经是一条龙服务:跳舞、吃饭、桑拿、唱歌、打牌,从下午开始,可以一直玩到凌晨。消费一次,平均每位开支在千元以上!如有特殊需要,则会更多!

  这一次的消费几乎就是一般工人两个月的工资!如果请的是十个人,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一次的消费就是一个工人两年的工资,或者是十个工人两个月的工资,或者是二十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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