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笔记_王晓方【完结】(22)

2019-02-24  作者|标签:王晓方

  在寸心之间,笔就是你们的大脑,笔就是你们的生活方式。这还不够,因为你们是公仆,你们是公务员,你们有责任让大政方针妙笔生花。记住一位伟人说过的话吧,“实现领导最广泛的方法是用笔杆子。用笔写出来传播就广,而且经过写,思想就提炼了,比较周密。所以,用笔领导是领导的主要方法。”话说得朴实无华,是吧,但却是真知灼见。想知道是谁说的吗?告诉你们,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他反复qiáng调,拿笔杆子是实行领导的主要方法,领导同志要学会拿笔杆子。告诉你们,会不会拿笔杆子不是技术性问题,而是领导工作的原则性问题,而且是江山能否稳固的大问题。不要以为我在上纲上线,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掌权就是掌笔,因此掌笔历来被认为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古今中外,真正的政治家无不高度重视自身的文字修养。古代公文就有严格的“职述”,什么是“职述”?就是担任某种职务的官员,必须亲自动手撰写与其职务相称的公文,不得假手他人,否则轻则贬官,重则治罪。

  用笔去挖掘心灵深处埋藏的宝藏吧,一个人思想可以影响一群人,一群人的思想可以影响一国人,甚至影响全世界。古人讲“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然而“长风破làng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下你们知道什么是为政之道了吧,其实就是用笔之道。乌纱算什么,我才是你们头顶上的王冠。但是这顶王冠不是谁都能戴上去的,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然而,得思想者得民心!我是思想的化身,我是彼岸的jīng灵,不要再立纪念碑了,我就在你们手中!

  遗憾的是我和我的同类被锁进抽屉里很久了,遗忘我的人正道貌岸然地坐在办公桌前、会议室内、沙发上、轿车里,靠嘴巴说着假话、套话和空话,他们不知道失去了笔就失去了生命。你们又在笑我危言耸听,的确他们是在呼吸,难道呼吸就是活着吗?我从不呼吸,但我却永生。

  人民的公仆们,去为自己找一支心爱的笔吧,只有笔能为你们找回公务员的荣耀。记住:荣耀不是对自己不计其数的爱,力透纸背才是真本事!靠真本事活着,做高贵的政治家,这是我——一支钢笔对你们的希望。

  7、我是副处级调研员

  茨维塔耶娃在致里尔克的信中说:“我不是活在自己的嘴上,吻过我的人,会错过我的。”我非常喜欢这句话,每个女人都想当皇后,这有什么错?毕竟武则天只有一个,别忘了武则天也是先当皇后、后当皇帝的。如果不先当皇后,她做梦也当不上皇帝,尽管如此,她死后,天下还不是便宜了那些臭男人。怪不得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慡;见了男子,便觉浊臭bī人。”女人为什么是水做的,就是为了洗天下的。其实我并不喜欢贾宝玉这句话,把女人比作水,很容易让人想到水性杨花。我觉得女人是玉做的。最起码漂亮女人是玉做的。漂亮的女公务员就更是玉中之玉。这样的玉,凝天地之灵气,现日月之jīng华,坚实温润,秀外慧中,高洁内敛,明媚可人。

  我是笃信玉是通灵的,玉里有缘。可是结婚五年了,我丈夫连玉屑也没送给我,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地忙,忙来忙去还只是个主任科员,与他一起到市招商局的几个大学生都当了处长、副处长,做男人在事业上不会钻营,怎么能做人上人?看着别的女人的丈夫平步青云,自己的男人在社会上连个人样都混不出来,做妻子的心理能平衡吗?哪个做女人的不盼着夫贵妻荣?要是普普通通的女人也就罢了,我可是外语学院的高材生,当年的校花,如今是市政府办公厅最漂亮的女公务员,而且是综合二处的副处级调研员,服务的可是常务副市长,像我这样的女人凭什么嫁给一个小小的主任科员,我屈不屈?

  回到家里,王朝权倒是对我百依百顺、百般呵护,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可是我最讨厌做家务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在名利场上叱咤风云、指点江山,要地位有地位,要尊严有尊严,让自己的女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活得像一块人见人爱的宝玉。可如今我寄予厚望的丈夫,在官场上混得还没有我级别高呢,我真搞不懂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地嫁给了他。当时我妈嫌他是小地方的人,坚决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这个人就是逆反,你越是反对,我越要嫁给他。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一想,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其实王朝权当初挺出色的,刚入大学军训打靶,实弹she击,百发百中,连教官都叹为观止,说他要是入伍参军,说不定能当将军;四年大学考试从来都是全班第一,而且是门门功课都第一,简直就是奇才,这还不说,还写的一手好诗,他写的诗当时经常在校报上发表。大学二年级时,他就开始追求我,给我写的情诗肉麻极了,有一首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头几句是这么写的:亲爱的,我一直因无法让你投入我的怀抱而发愁,是你的樱唇,让我找到了魔法,那就是爱你,吻你,亲你!这叫诗吗?这是赤luǒluǒ的挑逗,我就不明白了,他追求女孩这么有心计,为什么往上爬却无计可施呢?他外语好,能熟练说三种语言——英语、俄语和德语。特别是德语,东州市能熟练掌握的也没有几人,连市外办也没有合格的德语翻译,就因为这个特长,没少陪市领导和局领导去德国,别人和领导每出差一次都能加深一次感情,他却像例行公事一样,一点都不懂得投机钻营,陪市委书记、市长分别去过德国,结果回国后,还是市招商局办公室主任科员。我一直怀疑他脑袋让门挤了,对官场之道一窍不通。别看官不大,和那些大外商打得还挺火热,连领事馆的领事、参赞也混得脸熟,凭他和这些外商的jiāo往,下海打工也能弄个打工皇帝什么的,可是王朝权对钱压根儿就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一天到晚他心里在琢磨个啥,别人看书都看什么《三国演义》、《权术论》、《厚黑学》,看了这些书最起码对仕途升迁有益处,他可倒好,整天看什么《前苏联克格勃史》、《“三角洲”———美国反恐部队》、《世界反恐走向何方》、《世界禁毒史》、《黑色金三角》,连看电视剧也和我看不到一起,我喜欢看言情的,他喜欢看侦探的,正版《007》、《碟中谍》、《无间道》等光碟买了全套的,好像他不是在市招商局工作,而是在市公安局工作似的。找了这么个不务正业的丈夫,当皇后是没指望了,只能当huáng脸婆了,可是我心不甘啊!

  其实,我心里不是没有爱情,只是这份爱情只能埋在心里,他太高大了,以至于我都不敢仰视,只能远远地望着他,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似热水我想烫他,似冰水我想冰他,似温水我想暖他,我要亲吻他的心脏,倾听他的心跳,我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最真挚的诗:亲爱的,请别生气,我只想和你睡觉!这是最肉体的诗,也是最灵魂的诗,但他注定不属于肉体,他是灵魂的,然而我只能献给他肉体,因为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肉体。为什么这世上偏偏有人不爱肉体,爱灵魂?灵魂不是被爱的,只能被歌颂,爱与歌颂为什么成了鱼和熊掌?甚至是对立的两个方面?我最期待的就是给他当翻译,他从来不找市外办的专职翻译,每次会见外宾只请我做他的专职翻译,这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这是我离他最近的时刻,他像一座俊美的高山,我像高山脚下的一汪清澈的甘泉,多么珠联璧合呀!可是我甚至不能喊他的名字:一鹤!只能喊:刘市长!刘一鹤,你为什么不能温柔地看我一眼,怕我勾引你吗?我就是想勾引你!你不是爱灵魂吗?你不是不爱肉体吗?试试看,我用肉体能不能勾引你的灵魂!要知道灵魂永远不会像肉体那样被爱,被谁爱?你以为爱上肉体的是人吗?不对,是人的灵魂,人是肉体与灵魂的统一体。只有你们这些不太正常的人,才将肉体与灵魂对立起来。刘一鹤,你傻不傻,我的肉体是一只船,可以任你遨游;我的肉体是一张chuáng,可以任你安歇;我的肉体是一张桌,可以让你办公,我是你用来生活的存在。我要用存在潜入你,让你思考存在、需要存在、爱存在,然而你却无视存在,无视我的存在。尽管我向你送去浩若星河的秋波,你竟然熟视无睹。黑格尔,狗屁哲学家,你不是说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吗?纯粹是胡说八道。刘一鹤虽然不是哲学家,但他是东州市常务副市长,这是不是存在?然而刘一鹤却认为凡是灵魂的就是合理的。黑格尔,我问你,灵魂离开肉体能存在吗?市长不仅需要他的人民爱,更需要他的女人爱,我就想成为他的女人,这有什么错?我知道,你为什么嘲笑我,我爱的是市长,不是一个人,是吧?难道你不知道市长管着许许多多的人吗?当然也包括我,可是如果他爱上我,我就可以像天使一样管着他,管住一个刘一鹤,就管住了东州市的所有人,这份荣耀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特别是像我这样漂亮的女人!黑格尔,我听到你在笑,“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你以为你自己是上帝吗?要知道我是天鹅,我不是癞蛤蟆,不过癞蛤蟆倒是有一个,那就是综合二处处长赵忠。这个死猪头,肥得跟球似的,整天在处里滚来滚去,一肚子坏水,竟然敢打我的主意,一个小小的处长,不过是见了刘一鹤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竟然想吃我的豆腐,真让我受不了,特别是他笑嘻嘻地像一块巨大的牛粪贴过来时,简直是对鲜花的摧残!那天处里就我们俩,他见有机可乘,拿着一本清朝人写的《笑林广记》走过来,说里面的笑话逗死人,不容分说就读了一段:“一官升职,谓其妻曰:‘我的官职比以前更大了。’妻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官曰:‘自然。’乃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曰:‘大了许多,汝自不觉着。’妻曰:‘如何不觉?’官曰:‘难道老爷升了官职,奶奶还照旧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这不是性骚扰是什么?敢情官大家伙就大,那么刘一鹤是市长,你赵忠是处长,那么刘一鹤的家伙岂不比你大许多?怪不得一些贪官东窗事发时,bào露出来一大堆情人,敢情是官越大,下面也愈大。

  很快,我对刘一鹤的暗恋就破灭了,因为他要高升清江省副省长了,副市长都高高在上,副省长我就更高不可攀了。这不仅是对肉体的一次打击,更是对心灵的一次打击,心不仅会跳,还会受打击。就在新的常务副市长还没有到位时,没想到,许智泰跳了出来,平时见他不声不响的,没看出来他有多少政治才能,想不到他竟然有搞“政变”的胆量,我还真是小看他了,也难怪,许智泰都当了十年副处长了,憋也能把人憋死,没有这么用人的,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赵忠是综合二处历史上最昏庸无道的处长。赵忠对综合二处的唯一统治术就是“砍掉长得过高的谷穗”,而我最喜欢里尔克的一句诗:“一棵树长得超出了它自己……”我多么想成为这样一棵树啊,然而赵忠采取的办法是在一片林子中,只许向最低的看齐,高出来的只能砍掉,这是什么?这是专制。正因为如此,我一直以为在官场上,根本不存在野shòu,因为绵羊就是名副其实的野shòu。想不到综合二处不仅有野shòu,而且是一匹头láng。这匹头láng就是许智泰。但是我一直怀疑许智泰有没有这样的韬略,仅“政变”的时机选得就恰逢其时。一开始我以为许智泰是真人不露相,可是后来转念一想,其实这次“政变”幕后另有其人,表面上的“头láng”是许智泰,真正的“头láng”应该是huáng小明。许智泰不过是狗急跳墙,让人家当枪使了。毛主席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huáng小明联手许智泰要搞赵忠不过是压抑久了的一次爆发,我和朱大伟不过是被发动的群众响应而已。我们之所以响应是因为向往自由的本能使然,“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共产党宣言》所树立的目标,什么是目标?就是理想,就是彼岸!许智泰亲自起草了“政变”纲领,给赵忠列举了一系列罪状,说得有理有据,但是纲领的核心思想就是,综合二处全体同仁的全部利益都成了赵忠一个人之利益,比如说出国,按理说应该大家轮流出国,但是全部被赵忠一人承包了,赵忠不仅借专制成为既得利益者,而且靠专制压制大家的才能,唯恐谁赶上他,如果说综合二处是一片林子,那么谁也不许超过他。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非常佩服huáng小明,不搞匿名信别看给厅党组的公开信,也就是“政变”的纲领是许智泰起草的,但是行文风格却是huáng小明的,我们四个人按级别大小签了字,没有任何yīn谋在里面,大家想明白了,搞走一个赵忠未必就能看见雅典的灵光,但是最起码可以推开窗户透透气。我们斗争的策略也很简单,就是控诉,厅领导分别找我们谈话时,我们采取了共同的策略,就是像控诉万恶的旧社会一样控诉赵忠的专制,结果这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博得了厅党组成员,特别是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肖福仁的极大同情。别看肖福仁是市政府办公厅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赵忠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赵忠之所以目空一切,还不是自认为有刘一鹤为他撑腰,你肖福仁是市政府办公厅主任,我赵忠是刘一鹤办公室主任!我一直不明白刘一鹤为什么会用赵忠这种人,当然,人无完人,毛主席还三七开呢,何况刘一鹤?不过,赵忠的专制,让我们懂得了民主的重要性,民主不过是方法,根本的前提是进步与自由,这次赶走赵忠不过是运用民主这种方法的一次尝试。毫无疑问,这种尝试是成功的,赵忠被调到后勤任服务中心书记,当然赵忠是不甘于这种屈rǔ的,不久他便辞职下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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