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犯(天狗原著)_张平【完结】(29)

2019-02-24  作者|标签:张平



他再一次把右手往枪身上方移了移,因为只有这一只手能用。他瞅了瞅那个粗大的门环,想象着下一步自己站起身时,怎样丢开枪让手抓住它,又不至于让枪滑掉。

他憋住气,一、二、三……

手,假肢,假脚,还有全身所有能用力的部位,猛然向上一纵,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发觉带动着自己假肢的半截大腿,竟仍然弯曲着,根本就直不起来。这就是说,左腿已完全失去控制,没有任何可能来支撑正在跃上去即刻又将压下来的整个身躯!紧接着他立刻就意识到必须用右脚,用右腿!也只能由右脚和右腿来支撑压下来的身躯,否则全身就会重重地摔下去,从此再也不可能站起来!这样一来,这道大门就将成为他无法逾越的障碍,以往所有的努力也就因此而前功尽弃!

一狠心,他把右脚果断地踩了下去……

他重重地呻吟了一声,就像当年一脚踩在地雷上一样,只觉得眼前陡然一团红光,整个右腿像爬满了蚂蚁,并没有感到那种预料中致命的疼痛……

但他清楚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必须快速行动。几乎是在踩下去的同时,他猛地松开枪支用右手拉住了门环。枪支慢慢从身上往下滑动,眼看要滑到地上了,他下意识地竟用左手去扶,但大臂猛然抬起,小臂和手却依然垂着!又是一阵令人昏眩的刺痛,枪也叭哒一声掉在脚下,幸亏响声不大,四周和院内仍然毫无异常。他喘了一口气,让自己站稳了,靠住门,把身子贴上去,慢慢地把身子所有的力量都压在右脚上,以便能松开右手。右手慢慢松开了,他猛一下抓住门扭,使劲一拧,门松了一松,他急忙侧过身来,让身子靠住门框,随着身子的慢慢下滑,门也慢慢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他看见了门顶上那颗硕大的门铃,擦着门缝滑落下来,摇了一摇,没发出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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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摔倒了似的一下子趴在地上,整个右脚和脚腕也猛然像塞进了火炉里,疼得他在地上来回直滚。

“呃……呃……”他止不住地哼了两声,依然疼得天旋地转。他使劲地把头在冰凉的地上蹭过来蹭过去,他依稀看到了自己身上涌出来的那一片血。他想拼命地把这刺心的疼痛抗过去,痛感却越来越qiáng烈。他想咬住自己的手指,不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呻吟声。右手往上抬时,却碰在了一件冰冷的东西上。

……枪!一触到枪,他立刻就意识到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如果再这么下去,等待着他这脆弱的身体的将只能是致命的危险!

他扭身拽过枪来,再次命令自己,爬过去!爬过大门,爬到院子里去!一步也不能迟缓,这是最后的机会!

身子再次动作起来,一纵一纵地向前爬去,他发觉,身体已虚弱到了极点。

眼前渐渐亮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看到了身旁花草的鲜艳,甚至闻到了浓郁的花香。他奇怪自己竟还有这种感觉……

他又爬了几步,知道不能再爬了。他已经看到了映在窗户上的人影。

他迅速地把枪拉向前方,再把失去知觉的左臂也扶在身前,这时他奇异地发现,左手指居然还能动弹。他用右手把枪支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再用肩膀顶紧枪托,拉开枪栓,把子弹塞了进去,另外的几发子弹,全都放在手旁……

他把脸贴在枪托上,试探着做了一次瞄准,校正she击的方位……

二十日十五时三十五分

听完所有找来的目击者和证人的情况汇报后,张副书记,王副县长,李乡长,孙局长,以及林业局赵局长和其他一些领导,又在一起进行了磋商,对此案的余下工作作了如下部署。

一、对被害人及家属要做好善后工作。

二、对凶犯的住处要进行清理和严加看管。

三、村委会马上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对全村村民要加qiáng法制教育,尤其是对那些不负责任的乱说乱道,要提出严厉批评和警告,并要求制订出有关措施。凡因此而造成不良影响和后果的,要进行相应处罚和惩处。

四、立即成立专案领导小组。除公安部门的领导外,村委会、乡党委、乡政府、林业局,以及县委县政府的有关领导应该参加进去。专案组的领导成员必须谨慎可靠。专案组的工作必须及时向县委汇报,尤其是重大问题,不可擅自随意处理。

五、必要的目击者和证人必须严格审查,有情绪的,有关系的,说话不负责任的一律要排除在外。一定要以事实为依据,人为的分析和猜测必须剔除。

最后,书记再次qiáng调,不论是任何人,在对此案的审理中,必须要冷静地、谨慎地处理所有问题,尤其是要努力消除那些可能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的不稳定因素。任何问题都必须以大局为重,这应是办案工作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和立场,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书记讲完后,又再次同其他领导对此案审理过程中一些具体细节问题进行了磋商和部署,直到觉得再没有什么可嘱咐可担心的了,这才看看表准备离去了。

走出窑dòng门口,书记对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的村长主动伸过手来,一边紧紧地握着村长的手,一边在村长肩膀上拍了拍:

“好好gān,孔家峁的事可就全jiāo给你了,以后有要紧的问题可直接来找我。”

村长一时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村长转过身正准备把书记让出门去,就发现窑门口突然间竟挤满了这么多人。

书记这时也发现,他已经无法走出去了。

窑门口已闯进一个高大粗壮的妇女来,一手提着个包袱,一手拉着个孩子,在她身后跟过来的人围了足有一大片。

村长一眼就看清楚了,这女人竟是狗子的媳妇!那小孩自然就是狗子的儿子了。

这女人块头很大,横里竖里都有。站在那里,就像一道土墙,窑门口给堵得严严实实。那小孩也圆头圆脑,腰粗头大,除了眼睛有点像狗子外,其余的一如母亲。

张书记一看那女人的架势神态,就知道一准是来找事的,他正想着该说点什么,不防那女人眼睛一眨,眼泪就哗地流了出来,连哭带喊地叫嚷起来。不过那女人并不瞅他,一眼就只瞅着王副县长,看样子她就只认得王县长:

“哎呀!总算找着啦!县长同志你正好也在呀!哎呀!县长同志你可得为我做主呀!你说这以后的日子可该咋过呀!哇……”

那女人话没讲完,就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震耳,整个窑dòng里都是一片嗡嗡声。

紧接着,只听得噗通一声,那女人一下子就跪在窑门口了。抢天呼地的,顿时哭得死去活来。那小孩见母亲这样,顿时也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窑dòng里就全是一片哭声。

好一阵子,窑dòng里所有的人都只是眼巴巴地瞅着这娘儿俩看,全都显出茫然无措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村长才慌忙凑过去小声对愣着的书记说道:“这就是护林员狗子的老婆。”

县长这会儿已经靠上前去,对那女人正色说道:“起来起来!gān什么,这是gān什么!太不像话,快点起来!”

那女人仍是瘫成一团跪在那儿,一边哭,一边嚷:

“县长同志你一定得给我这娘儿俩做主哩呀!你说我这孤儿寡母的可该咋办呀!我们刚才在医院里,人家大夫说了,我那一口子是没指望啦,说让我准备后事哩呀!你说说,这到底是该咋办哩!他要真的是不在了,我这娘儿俩可靠谁呀!吃的没吃的,住的没住的,花的没花的,这日子可咋过呀!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娘儿俩这命咋就这么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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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王县长终于发了火,“还像话么,这没完没了的!你到这儿是哭来了还是闹事来了!要再这样我们马上就走!”

那女人愣了一愣,哭声戛然而止,连小孩也痴痴地瞅着县长突然没了哭声。

“有话慢慢说嘛。咋能这样,起来起来。”林业局长这时也走上前去好言相劝道,看样子也认得这女人,“起来起来,快点起来吧。”

这女人向林业局长瞅了一眼,一边用袖子在脸上擦着,一边慢慢爬起来,爬起来,眼睛又直在王县长脸上瞅。林业局长见她这样,便向她介绍说:

“这是咱们县委张书记,这里都是县里乡里的主要领导,你说说你刚才啥样子,影响多不好。”

这女人一听,赶紧又直直地往书记脸上瞅,大概她也觉出了好像书记的官更大些。

“走开!走开走开!这有啥好瞅的呀!!”村长这时挤到门口,把围着的人群使劲地往外赶,后头的人不动,前头的人退了两步就退不动了,村长又嚷,“听见了没有!后边的!那几个是谁呀!连这点规矩都没有,走开走开!都快点走开!”

人群终于慢慢后退了,最后都站在远处往这里看。

书记县长到这会儿大概也觉得不可能马上走得了了,于是又走回几步招呼大家一块儿坐下来。沉默了一阵子,等外头的吵吵声也渐渐静下来,书记便问:

“你叫啥?”

“我叫桃花。”桃花赶忙答道,一边又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两把。

“李狗子是你丈夫?”书记的话音里不无威严,脸色也沉沉的。

“是呀……”桃花不禁有些胆怯紧张起来。

“你知道不知道晚上的事情?”书记的口吻越发yīn沉起来。

“……知道啦。”桃花在书记脸上瞅了又瞅。

“你知道你丈夫都gān了什么了?”书记几乎是在bī问了。

“张、张书记,你这是……咋了呀!”桃花显得惊恐起来。

“我是问你,你知道你丈夫都gān了些什么?”书记声色俱厉。

“……?”桃花怔怔地呆在了那里。

“简直太不像话!到这会儿,还要来闹事!”县长突然气呼呼地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哦?”桃花渐渐现出一脸的异样来。

“既然你也知道你丈夫都gān了什么事了,却还要让领导给你做主,给你做什么主!”县长依然一脸的怒气。

“就是嘛,你看看你刚才的样子,影响太不好了嘛!”林业局长也是一副批评的口气。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在这会儿怎么能找到这儿来!”乡长见桃花好像有些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禁也说了一句。

“这……这不找你们找谁呀!”桃花争辩了一句,脸上布满了疑云。

“这会儿你就是有问题也不该找到这儿来!你懂不懂,按你现在的身份就不能来找!”乡长也火了起来。

“为啥?”桃花一眼就盯在乡长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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