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八觉 by 蝙蝠【完结】(2)

2019-02-23  作者|标签:蝙蝠

缘生,缘灭,起起落落。

风过而旗动,是旗动?是风动?

并非旗动,也并非风动,不过是心动罢了。

由心而生罢了。

为佛弟子,常於昼夜,至心诵念八大人觉:

第一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第二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第三觉知: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增长罪恶;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

第四觉知:懈怠**;常行精进,破烦恼恶,摧伏四魔,出阴界狱。教化一切,悉以大乐。

第六觉知:贫苦多怨,横结恶缘;菩萨布施,等念怨亲,不念旧恶,不憎恶人。

第七觉悟:五欲过患;虽为俗人,不染世乐,常念三衣,瓦钵法器,志愿出家,守道清白,梵行高远,慈悲一切。

第八觉知: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如此八事,乃是诸佛,菩萨大人,之所觉悟,精进行道,慈悲修慧,开导一切,令诸众生,觉生死苦,舍离五欲,修心圣道。若佛弟子,诵此八事,於念念中,灭无量罪,进趣菩提,速登正觉,永断生死,常住快乐。

当江湖上传出酆都寺的一个和尚救走了一个名叫游远威的丰都杀手的消息,而所有的关系人员都紧张地撒网,势必要捉住那两个人的时候,和其他寺院一样收到了少林寺追捕文告的圆照寺的住持八觉却没有任何行动,既不参与捉捕,亦没有表示自己因何等原因而抗命,只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像根本没有那个文告一样。

不过圆照寺本身就是一个以佛法为主而不是以武为主的寺院,少林寺也没有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帮助,发了那个文告之后就再也没有理会他们,也让他们乐得轻松。

八觉今年34岁,是当今包括少林在内的十大寺院中最为年轻的住持,然而即使其年纪甚轻,但对佛法的悟性却相当之高,曾令无数高僧败在他的手下。

他是个很淡然的人,决不会因为什么事情或嗔或怪,以他话说便是“一切因缘而生,即便嗔了怪了,也是毫无用处的”。这种道理,任谁都懂,可真能如实做去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因为人毕竟是尘世中的俗物,真的超脱了,便成佛了。

奇怪的是,他还不是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还没有成佛。

邬源,他在自己四十二年的人生之中可谓无恶不作,因此许久以前便被江湖上称之为“魔神”。

他的心目中没有律条与法度,只有看自己高兴不高兴,他不在乎打破什么,也不在乎伤害什么,只要他喜欢,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对的了。

然而人所做的一切毕竟都是有果报的,在他因一时的兴起而杀光了某个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门派的人之后,受到了那个门派结盟的四十六个派别的追杀。那些人的武功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小孩子,但就算是小孩子,若是人数众多又死追不放,整天拿着木棍儿戳你,你必定也是受不了的。

他刚开始还杀杀玩,但是后来就厌倦了。因为不管是怎样有趣的游戏,如果害得人连觉都不好睡的话,那么谁都会变得不好玩了,对吧?

所以他后来只是避开那些人,可惜那些愚蠢的家伙却因此认为他是怕了他们了,变得比以前更纠缠不休地四处梭寻他的下落,让他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血,对这个已经没感觉了。

他挥刀将纠缠上来的一个人斩成了两截,有些厌烦地想。

过去明明是见到血就会兴奋的,现在为何会这样呢?只是因为最近见得太多了?还是年纪大了?

再将一个人劈成两段,他心不在焉地叹了口气。

浑身沾染的都是粘乎乎的血腥气,这味道实在太恶心了,以前居然都没发现到。等杀光这群死缠个没完的苍蝇,应该找个地方洗洗澡,吃几只猪蹄子,再美美睡一觉,到时候应该就休息过来了,那时再与他们玩吧。

围攻他的人们没有感觉到他动作的迟缓,每一个人都在因为这个魔头丝毫不曾减缓的刀势和凌厉的杀机而感到惊恐和绝望。他们已经连续围攻他五天了,为何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丝毫疲累的迹象?为何他挥刀的手仍然如此有力?

这便是那传说中的魔神吗?那个一夜之间血洗四川唐门,杀光一个家族整整五百一十二口的魔神!?

太可怕了!

为唐门报仇的四十六个结盟门派,现在只剩下了十一个门派还在苦撑,其他的门派没有逃走,也不是在伺机行动,而是消失了,在那个魔神的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门派很想抽身,可是不行,若是战死,他们可在江湖上留下宁死不屈的美名,可是若是放弃,便会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留下千古骂名。

邬源觉得累了,今晚他非得睡一觉不行,否则明天他还哪有力气去杀人?

打定主意,他挥刀的动作忽然比之前更快了几倍,功力低一点的人已经看不清楚他刀法的痕迹,只知道一个闪亮的影子在夕阳的映照下翻滚,等发现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缺少了某个部分--或许是一条胳膊,或许是手,或许是两条腿,或许是头。

今日追着他来到五台山的总共有六个门派的一百五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了五十六个活人,而这五十六个活人中,残缺不全的就有二十九个。剩下的还有二十七人,但是他们已经谁也动不了了。因为他们愣着,连要呼叫都忘了。

转身看一眼那群已经毫无用处的废物,邬源发出一声嘲笑,慢悠悠地离去。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找个地方洗澡。身上真是脏死了,虽然没有受伤却浑身都沾满了血迹,很多地方都结成了血痂,痒得要命。

五台山他来过几次,从某个路线到某个路线之间应该有一处不错的泉水,不过他已经不太记得了,绕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圈子之后他又回到了原点。

这么说,依靠自己的记忆真的已经不行了吗?年纪大的人真是可悲呀……

他决定朝自己刚才没有去过的方向走走,说不定能找得到。

八觉每天早晨的早课之前都会到圆照寺附近的一处泉水中洗浴,这是为了洁净身体,也是为了遵循养生之道。

今天对他来说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他和平时一样早起,和平时一样独自一人来到泉眼旁边,和平时一样脱衣净洗。

他沉到清凉的水底,静静地呆了很久。这是让心静,也是让心净的方法,他平时就是这么做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今天就是感觉到某种莫名的心跳,在水中的闭气也无法长久,没一会儿便从水中站了起来,然后,回头,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站在泉水所自然聚成的水池边,低头看着他。

原来这就是他莫名心跳的原因啊。

“你受伤了吗?”八觉问他。

那人摇头。

“被血沾染的感觉必定不好受吧,”八觉说,“若不嫌弃,请用这泉水清洗身体如何?”

那人点头。

那人当然就是杀完人之后找了一晚上洗浴之地的邬源,他刚才只看到这泉水旁边有一套衣物而没有见人,不由满心疑惑地走过来仔细观察情形,却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幕。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破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从水底钻了出来,**的身体上有无数晶亮的水滴划着同样晶亮的痕迹落下,他看见邬源的时候愣了一下,不过看得出那并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迹,而是因为他出现得太过突然。

他问邬源“你受伤了吗?”的时候,有水滴从坚挺的鼻子滑落到了薄薄的嘴唇上,睫毛上的水珠随着他眨动的动作掉到了水中,发出了啪地一声,他整个人忽然就被这些小小的水滴变得湿润了起来。

他绝对算不上美人,但是在现在的邬源眼中,无论何等的美人都再比不上他了。

八觉从水中走出来,裸露的身体大方地呈现在邬源这个陌生人的面前,没有丝毫的忸怩与尴尬。

邬源脱下衣服走入水中,开始清洗起来。

他不怕这个和尚会暗算他,因为只要稍微用用眼睛和脑袋就知道他绝对没有武功。不过他为什么不怕自己呢?自己明明浑身都沾满了干涸后的血迹,他却好像见到了一个普通人一样,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不过他也因为这个而捡回了一条命,因为邬源是绝对不会信任喜欢刨根究底的人的。

八觉不问他,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认为这种事情是那个人自己的事,他若是做了善事,当然用不着问,可若他是做的坏事,必然有他的果报,也用不着他来追究。

八觉穿好衣服,看一眼邬源沾满血迹的外衣,明白那就算是在水中泡洗个三天三夜也是绝对洗不干净了,便对邬源道:“这位施主,需不需要贫僧为您拿件衣服呢?”

“好啊,”邬源爽快答道,“不过我不穿僧衣,你要是拿你的衣服就算了,我宁可光着。”

八觉微微一笑:“小寺中有前来进香的施主住宿时留下的衣物,若是贫僧借来做善事,想必那些施主不会怪罪于我。”

善事?如果谁会认为与他方便是做善事的话,那实在是太愚昧了。不过邬源现在懒得计较那么多,只说了一句“谢了”便算完事。

八觉拿来衣服的时候,邬源正好洗完,他把湿漉漉的黑发从眼睛前面拨开,见是八觉拿了衣服过来,对他露齿一笑:“还真是不慢哪。”

他强壮的身体往水里一站,把整个水池衬托得异常地小。刚才连脸都被血遮盖住了,八觉也没有看清楚,现在看来,邬源竟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且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加上就算被追杀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忙里偷闲刮刮胡子,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风采,就算再来几十个门派也不在话下……

呃……不过他还是想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他还是很想吃猪蹄子,可是面前这个和尚怎么看都不是会给他买猪蹄子吃的人,只有退而求其次,要求到八觉的寺里去吃一顿斋饭。

邬源的身材高大魁梧,八觉给他拿的那身衣服却恰好合适,只是实在有些俭朴,可现在他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了。

“唔,我穿好了,你的寺院在哪儿?”

“往那边走,一会儿就到了。”

“我是邬源。”

“贫僧八觉。”

到了圆照寺,邬源这才发现原来这位轻描淡写自称八觉的和尚就是这里的住持。“圆照寺住持”的威名还是比较大的,所有人说起都会讲他是“得道高僧”,在他去过的一些偏远的寺院,甚至有人向佛祖发誓自己亲眼见到那位得道的住持已经白日飞仙了。

流言果然是不可靠的,要不在他面前的就不是住持八觉,而是某某佛八觉了。

虽然实在懒得计较那衣服的简陋,但是习惯了绫罗绸缎的邬源穿了那粗糙的布衣之后没一会儿就开始全身发痒,于是草草吃了点东西,很快跑到山下去弄了一套合意的衣服穿,把八觉给他的那套给扔掉了。

按理说他便应该就此离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可是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身体自己就又回到了圆照寺,到那个清淡的和尚面前说了一句:“我要在你这里休息。”

八觉不太了解他想说什么,直到他径直走到他的床前一头倒下开始打起呼噜,他才搞清楚他的意思。

其实寺院里的房间很多,现在也不是香客进香的时节,空屋子随便一找便是一堆,可邬源偏偏就是要在八觉的禅房里睡,而八觉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要睡就睡,自己再找地方就是了。

邬源没有在圆照寺多做停留,因为总是守在同一个地方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也很无聊。

不过他不是孤身一人走的,他临走的时候,把寺里的住持给掳走了。

八觉原本在讲经禅室打坐,却不知何时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邬源的怀里,周围是不熟悉的林中景物。

“我们在哪儿?”

“唔……我也不太清楚,”邬源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因为我也正在迷路中。”

他是武艺高强,是天下无敌,不过很容易迷路,因为魔神是懒得去记“路”这种小事的。

八觉看着他笑起来。

他的唇形勾勒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眼睛微微地眯细了,那种几近“美丽”的感觉让邬源不由赞叹,原来一个和尚竟也能漂亮到这个地步的。

八觉没有问邬源为什么要把他带出来,邬源也懒得解释。

然后从那时起,魔神邬源的身边就多了一个清冷淡然的和尚。谁也不知道那个和尚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没人看过和尚的真面目,他一直都戴着一个很大的斗笠,把脸遮去了三分之二。一旦有人胆敢偷窥他斗笠下的脸,必定在还没有触到斗笠之前,就被邬源的刀四分五裂了。

邬源杀人的时候,和尚就在一边看着,他杀完了,和尚就坐到那些死去的人身边开始颂经。刚开始的时候邬源对这个很不耐烦,可是和尚坚持要这么做,他也就索性随他。

那个和尚会是什么人呢?江湖中人有不少猜测,但是无论哪一个都不成立,因为和尚并不会武功,不会给邬源带来任何好处,甚至在多个门派的复仇追杀中,本来可以连发丝都不少一根的邬源却为了救那个和尚而身犯险境,多次几乎丧命。按理说,那个冷血的魔神是绝对不会带一个包袱在身边给自己找晦气的,那么,为什么?

难道是和尚身上有什么秘密吗?

怎么猜测也不会有结果,因为和尚身上没有什么秘密,他就是一个佛学的高僧而已,其他的就什么都不是了。邬源将他从圆照寺带出来之后也什么都没有对他做过,就是带在身边,保护得滴水不漏而已。

邬源有时候觉得奇怪,这个人明明号称是得道的高僧,应当是为人良善且心软的,但每每见到他杀人的时候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清冷的眸子看着这一切,就好像在看假的一样。对邬源来说,自己是很好理解的,因为他天生就是魔头,对这一点他早已经了解得清楚了;可是那个和尚呢?一辈子念着阿弥陀佛,却在这种时候无动于衷?

为什么?

一次,他因为无聊而戏弄了某个门派的得宠弟子,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就领着一群人来打算给他这个“老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他倒是不在乎被小孩子挑战,但是很不幸,他自认为还年轻英俊,别的都可以,就是受不了那小孩叫他“老家伙”。他杀了那个小子和他带来的人,又追到派中将他们整个门派的人都杀了,不管是有关的,还是无关的。

当时他杀人的时候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藏着一个怀孕九个多月的女人,他知道,不过因为杀得有点累了,便想如果她不出来的话就不杀她了。可是那女人的愚蠢不是他能预料得到的,他杀掉了最后一个抵抗的人,转身想对八觉说点什么的时候,那女人忽然冲出那个黑暗的角落,猛地跪在了八觉的面前。

“大师!大师!求您救救我!大师!您一定慈悲为怀对不对?求求您了!求求您让他放过我!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他爸唯一的骨血啊!大师!……”

光是说还不够,她竟伸出了手去想触摸八觉的袖子,邬源岂会让她的脏手触摸到干净的八觉,手轻轻一扬,寒光嗖地一声插入了女人的胸膛。

女人抬头看着八觉,好像在说什么一样,然后闭上眼睛,往前一扑,倒地而亡。

八觉盯着她的尸体,好像回答了她什么,但是邬源听不到。因为他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在用心和那女人的尸体说。

“八觉!”

八觉看了他一眼,扶着斗笠慢慢转身准备走开。

“八觉!”邬源追上去,抓住八觉肩上的衣服往回拽,八觉被迫转回来面对他,“你刚才和她说了什么!?”

八觉的脸很苍白,苍白得发出透明的光。

“她问我……”八觉慢慢地开口道,“她问我说,为什么不救她。”

“那你回答她什么?”

“我回答她说,这是你过去恶业的果报。谁都会有果报,杀你的人,自然也有。”

邬源狂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你的佛谛讲解呐!照你这么说来的话,原来谁都会有果报了?那我杀了这么多人,得用几辈子才能还完?”

“所以,”八觉的脸好像更加苍白了,“我为那些人念往生咒,若能教他们快些去轮回,你的孽报便必定会少很多罢。”

邬源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天,一把打掉了他的斗笠,用手捧着他的脸道:“说实话,我真搞不懂和尚的想法。你要是真的害怕我被这些孽报害死,不是应该阻止我杀人吗?”一般情况下,应该是这种反应吧?

八觉的脸虽然被捧起来了,但是目光却依然垂下:“我们投生到某一道,必须要有一些业报,使这一生的业报完满,这被称之为满业。这一生满了业报,下一世的轮回便可拥有比今世更好的命。若我因为阻止你而让他们的业报不够完满,只是让他们的不幸延续到下一世而已。这反而是害了他们……”

邬源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另一手搂住他的腰,忽然将他用力抱紧,在他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那我呢?要是有人杀我的话,你会不会也像这样,只是看着我被他们杀?”

八觉的脸上完全退去了颜色,整个人就好像一尊蜡黄蜡黄的雕像。他嗫喏着嘴唇,低声道:“你……不会被杀的,你武艺高强,我跟了你三年,你没有落败过,所以……”

“杀人这玩意,不一定需要武功的。”

八觉的手原本一直放在身体两边--以往邬源这么抱住他的时候,他也就是这么放着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别的动作--可是今天,他的手颤抖了很久,然后犹犹豫豫地回抱住了邬源结实的腰身。

邬源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一下,随即大笑,忽然将八觉横抱了起来,飞掠而去。

留下的,是满地的血污与残缺的尸体。

魔神邬源的手下已经死去了千余条性命,江湖中人人对其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因为他行踪飘忽不定,就算集结了人来杀他,也鲜少能找到他的下落。

可是现在找他就轻松了许多,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和尚,一僧一俗的组合很少见。那个和尚和他是什么关系,大家是没兴趣知道的,大家想知道的只是他因为那个和尚而泄漏的行踪。

自从有了八觉,他被追杀者追上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虽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因此而受的伤却让人很讨厌。想当初没有八觉在的时候,他尽管会浑身浴血,但那些血绝对不会有半滴是属于他自己的……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丢下八觉的意思,保护八觉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好像杀人、并且将追杀的人都杀掉这种消遣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样,这是他不可改变的事情。

可是八觉也并不总是顺从的,他也会有让邬源火冒三丈的时候。

邬源曾经跟他说过很多次,绝对不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否则的话会有危险。但是八觉还是离开他了。当然不是永远的离开,而是因为邬源受伤,在荒郊野地里找不到医药,八觉就自己去采。他之前偷跑过几次,邬源就专在揣测他有逃跑的意图时抱住他,这样一来,就算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只要八觉想离开,他就一定能发现得了。

可是那天,八觉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草药,让他闻了一下就昏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八觉正浑身是伤却笑盈盈地把采来的药给他看。

事已至此,邬源连呵斥他都做不到,只能又恼火又心痛地先为他治伤。

他做的这些是为了邬源,邬源也就不与他再多计较,可最离谱的是,他明明是个不会武功的和尚,却喜欢去救--嗯,不一定是人。从受伤的老鼠到树上下不来的猫他都要管,有几次甚至险些因此而死掉。

在一次从蛇口中救出一个采药的药童时,他等不到远远赶来的邬源,自己竟伸手去抓那条七步蛇,被蛇咬到的手臂险些废了。

邬源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将他救了过来,他却在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问:“那小童没事吧?”

邬源觉得心情很不好,活了四十五年,什么时候的心情都比这时候的好。

“对你来说谁都是一样的吗?我难道还不如那个小童?”

“那是两回事……”

“懒得听你解释。”

用着这样的借口,作为惩罚,他扒光了八觉的衣服,让他用身体体验一下自己究竟有多么不爽。他刚开始扒他衣服的时候,八觉只是笑,后来知道他想做什么,八觉便不笑了,但是没有反抗。

他们在一起三年,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尽管邬源很温柔,八觉还是在他进入的时候痛得一身冷汗。痛得太过时,八觉便开始挣扎,几次逃离床铺,却又几次被抓回来,做到最后脸都白了。可是邬源再要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地挣扎一下就再次默许,后来紧抱着邬源脖子的手,再也没有松过。

幸福从那时候开始,也从那时候慢慢破裂。

伪装得再好的东西,毕竟也是伪装过的,八觉和邬源两个人的命运也是如此。

一戳就破。

追杀邬源的人已经多到了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是敌人的地步,邬源有些心烦了。他忙于杀人,疲于奔命,和八觉单独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这让他心烦意乱。

在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伏击中,邬源分身乏术,跟在他身边的八觉硬被挤到了他触不到的地方,他一边喊着八觉,一边想要接近他,但是人实在太多了,他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被伏击者们抓住。

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八觉对他的重要性,那些人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杀了八觉,而是如他所料一般,将刀剑架在八觉的脖子上,逼迫他投降。

“……你们放开他。”邬源用刀指着他们说。

那些人什么也没说,架在八觉脖子上的剑稳定得纹丝不动。

邬源一扬手,刀落在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所有人恐怕都想不到事情会这么简单,只要抓住和尚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把这个杀人如麻的魔神抓住了。所以他们都愣了很久,才想起来猛扑上去把他按倒,点下他所有的重穴。

八觉看着他因为自己而被抓,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好像回到了一直以来的样子,清冷,淡然,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邬源被关在了某个山庄的地牢里,等候他的将是他应有的果报。

八觉呢?他没有同样被关押,反而被迎做了上宾。

邬源在阴湿的地牢里,被几十条精钢锁链捆绑着。

八觉从地牢的台阶上慢慢地走下来,他的脚步很沉重,那是不会武功的人的脚步声。可就算没有这一项认知,邬源还是能听得出来那是八觉。

带领他的人给他指了邬源的所在之处就退下了,他走到跌坐在脏污地面上的邬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好,过得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邬源笑着问他。

八觉紧闭双唇,很久才开口道:“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们是串通的,为何还要问我。”

邬源还是笑:“我害怕他们虐待你嘛。就好像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弃剑投降一样的。”

八觉看着他,看着,看着,眼中不断地有泪水涌了出来,落到地上,好像下雨一样噼啪作响。

“那你……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邬源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不知你信不信一见钟情这一说呢?大约是不信的吧?不信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他抬眼看着泪如泉涌的八觉,“干吗哭这么凶呢?我知道你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没有要打主意帮他们。可是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愿意为他们做事了?时间太久,你的伪装太好,我都忘记了。”

八觉眼前闪过了那个请求自己救她的那个孕妇。就算她有业报,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该有,邬源杀了那个胎儿,他犯了八觉杀害无罪者的禁忌。

“记不记得那时候……那个向我求救的女人?”

“是那个怀孕的女人吗?”邬源嗤笑了一声,“想不到我还是栽在那个女人手里了,早知道刚一开始杀掉她就好了。”

“源!”

“八觉啊八觉,”邬源叹息,“你这个愚昧的和尚,你不需要这么痛苦的。你也说了,这是业报,我的现世报,就算他们把我拉出去一块一块割下来吃掉我也是活该。我知道你今天想来做什么,你在犹豫要不要救我。可是你自己也说过的,这种东西就算今生不报,留待了来生还是要报。我希望来生还是这么幸运,能遇见你,和你在一起,想多久就多久,不需要再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失去你。所以你不要管我,等着让我来生再找你好了。”

八觉垂下头,慢慢地踱出去了。

“八觉!”邬源叫他,“若是有来生的话,你要不要还当我的人?”

八觉慢慢走上台阶,慢慢地走向阳光普照的地方,没有回答。

“八觉!”

可是魔神就是魔神,是几条精钢锁链也锁不住他。在那些人正在争论用何种方法最为残酷,可以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便脱逃了出来。

那个方法真的很简单不过。锁链是精钢的,非常结实,就算再有十个邬源也逃不出来。但是让人想不通的是,锁链的那一头却是铸在墙上一个很普通的铁把手上的。这样就好像把鸟关在一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笼子里面,却把门打开了一样。简直愚昧到了极点。

他只是稍微用了点劲就冲开了穴道,拉下精钢锁链那一头的铁把手也没用多长时间。外面的人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看守在地牢门口的十来个小傻孩儿连他怎么出来的都没发现,就已经命丧黄泉。

做为“魔神”邬源,他绝对不允许有人用他最重要的东西来威胁他,所以他很愤怒。他没有拿刀,仅是徒手攻击,那些人这才发现,被称为魔神的邬源原来并不止是刀法神奇,他的指爪功夫也是首屈一指的。

他的所过之处充满了尖锐的惨叫声,身后散落着无数血肉模糊的躯壳。

他根本不看自己到底杀的是“什么”,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小孩也好老人也好……只要胆敢接近,统统只有死之一途。

在一片惨叫声中,他听见一个惊恐的声音在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大家不是都说邪不胜正的吗?!为什么他会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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