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庭属于后者。
他抵死挣扎了起来。
眼前那片朦胧的雾气渐渐扭曲,直至沸腾,他歇斯底里,眼睛发红,脖颈间青筋浮出,胎记殷红像要渗出血来。
他被人用绳子捆起,整个人凌空扛在肩上,一路疾驰。
如同一只被割破了脖子的天鹅,他一路扑腾着翅膀,在一声嘶哑啼鸣之后,那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生机地垂了下来。
窗台上的一盆海棠,在阳光下暴出了一只洁白的小花苞。
靖云咳嗽了一声,将浇干净水的玻璃杯子收回。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这是很少发生的情况,他心里有点不安。但隔壁的阿仁叔叔说,说不定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了。确实,这些天爸爸一直忙于工作,甚至连饭都没有好好吃。
阿仁叔叔照顾了他两天的饮食,午饭时间,他又来叫他过去吃饭。
靖云答应一声,跟着过去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胃口,单纯的,只是没胃口吃饭,但不能不吃。
阿仁叔叔一边布着碗筷,一边说:“咳嗽药水喝了吗?”
靖云点点头。
他最近断断续续地有点咳嗽。
阿仁叔叔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会发烧吧……”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问道:“你好,请问李文嘉是住在这儿吧?”
“嗯……你是?”
陌生男人跨进来一步,带着善意的笑容:“我是他的同事,他最近很忙,可能没办法照顾孩子,我受他委托,带孩子去学校办一下寄宿。”
“忙成这样吗?……”阿仁挠挠头。
靖云问道:“你是他哪位同事?我爸爸没有事先和我说过寄宿的事。”
男人看他一眼,微笑道:“我和他在简蕴一个部门工作,你想先见见他么?我可以带你过去看一下,不过,你爸爸真的很忙,没空陪你玩,你只能看一眼。”
“会议中他可能不方便接电话,不过……”他拿出了李文嘉的身份证,“我有这个。”
“……”
靖云犹豫了一下,因为迫切想见到父亲,跟着他走了。
然而上车之后开了十多分钟,他发现这并不是去学校的路线。
李文嘉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轮皎洁的弯月洒下的细细银辉。
他动了一下`身体,听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辨认着又动了一下腿,那声音越发明晰。随后,头顶的声控灯毫无预兆大亮,他条件反射地遮了一下眼睛。
随后手慢慢移开,他看到自己右脚的脚踝被拴上了一根银白色的锁链。那根锁链婴儿手腕粗细,套住他的那一圈上甚至还刻有精美花纹。
房间除了柔软的床铺和地毯,再无其他。
他走下地,锁链很长,似乎够他走进房内盥洗室,但也仅仅如此,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整条链子就绷紧了,他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不断地往前,再往前,锁链晃动着发出阵阵悉索声,他的脚踝开始渗血。
深夜,一点声音就被放大。
整栋房子都安静异常,这里的所有帮佣都被辞退,除了梁以庭……以及当初他带来的那只土狗,再也没有其他活物。
梁以庭在灶上打开瓦斯,两分钟后热好了一碗面条。
面条是西式的做法,有股奶油香,然而显然是不懂细节,忽略了常识,热过之后全糊在了一起。
梁以庭搅拌了一下,还是就那么盛出,往上面撒了一把香料。
李文嘉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随后阴影中显出一个人来。
梁以庭出现在了他眼前,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是一碗面和几个苹果。
李文嘉脚下流了一小滩血,却像不知道疼似的。
他看着梁以庭一言不发走进房间,在那床沿边坐了下来,随口说:“过来吃点东西。”
李文嘉犹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
梁以庭头也没抬,从盘中拿了一只苹果,开始削皮。
他从来没削过苹果皮,也是知道第一次不可能削得多么漂亮,因而准备了好几只,足够他慢慢削,削出一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来给他吃。
“你想干什么?”李文嘉举步维艰地挪过去,每走一步,都带出一串响声和一丝血迹。
梁以庭转动着苹果,削下了小半圈皮,“你不是喜欢吃面条吗?让你吃啊。”
“放我走……”
“这条链子是不是特别漂亮?”他心不在焉地说。
手上苹果削坏了,便放下了又拿起一只。
“放了我……”
梁以庭没有理会。
新的一只削起来熟练多了,不一会儿,一只干净的苹果就削好了,他把苹果递给他。
李文嘉没有接。
梁以庭放进了他手里,又拿起那只没削好的,自己咬了一口。
李文嘉慢慢跪在他面前。
梁以庭脚尖勾了勾他带了血的锁链,“这条链子是我特地帮你定做的,你知道我想这么做多久了吗?”
“……”
“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不这么做吗?”
“……求你,放了我。”
梁以庭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我想要我们两个,一起过日子。”
李文嘉在一阵沉默之后,彻底疯了,将手上的苹果朝他砸过去,又把那碗面摔到地上。
柔软的地毯在泼到黏糊的面条之后变得滑腻不堪,他赤脚踩在那滩粘稠物中,血色和食物颜色混合,湿泞肮脏。
梁以庭看着他疯,“你疯了,简洛维就更不要你了,你只能在我身边。”
李文嘉陡然夺过那把削苹果的刀,指向他。
梁以庭毫无情绪的模样看上去比他更疯,他指指自己的心口,似乎还微笑了一下:“往这边刺,我死了,你也永远走不出去,不出一星期,你就得给我陪葬。我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很好。”
李文嘉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刀尖忽然调转头,对准了自己。
梁以庭看着他。
片刻后,他斜了斜嘴角,还是笑了:“你开一个洞,我就帮你补一个,没死痛的是你自己,死了么,痛的是你儿子。”
李文嘉的喘息声在静谧中粗重得可怕。
他手中的刀子在无知觉中掉落在地。
梁以庭捡起那把刀,站了起来。倏忽间,他已完全收起了那轻佻笑意,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靖云了,我已经把他送去了国外,你永远找不到他。”
…………
他最爱的不是简洛维,甚至不是柏舟,谁都不是,他最爱那个孩子。
只有那么一个孩子,陪伴了他最久的时光,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久——除了母亲,可她早已死去了,他却还是鲜活的。
如果说简洛维出事还能让他保持一丝理智,那么靖云出事,他会彻底崩溃。
梁以庭知道,他必然会有这样一个过程。
起先是躁郁疯狂永无停歇的反抗,等力气都用尽了,便开始沉默寡言地绝食。
山上别墅入住率低,独门独户都隔着十万八千里,在家中没有外人后,确实就像与世隔绝一样,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梁以庭推掉了所有多余的应酬,能在家办公便在家办公,不得已要出门,也会在中午抽空回来一次。
即便他不吃饭,他也一日三餐端到他面前,有时是外面捎回的现成食物,大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简餐——这几乎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二人世界,哪怕是一个送外卖的都显得格外多余。
一个星期后,粒米未进的李文嘉已接近半昏迷状态,梁以庭从善如流地叫来陆医生,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针,开始给他输葡萄糖蛋白质。
饥饿虚弱到这个地步,只要还有一丝不想死的念头,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就会开始起作用。
他可以继续不吃饭,却不会去想要主动拔针头。
陆医生既然来了,便又顺手帮他换了缠在脚踝的纱布。
那纱布缠得整齐而厚实,里面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也没有发炎的迹象。
陆医生简单清洗了一下,又给上了点药,重新缠上纱布。
“缠厚一点。”梁以庭提醒道。
“这伤口已经不需要——”
“别废话。”
陆医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边一圈圈缠上去,一边在内心无限困扰地思考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又一个夜晚悄然降临,梁以庭像一个永远能够准时赴约的体贴恋人般,在固定的时间点给他送去了一碗煮得香稠软糯的白粥。
灯亮了起来,原本躺着的人似乎恢复了一点体力,迅速地蜷缩起来,他像无处可藏了,在床的一角瑟瑟发抖蜷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