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作者:意迟迟(一)【完结】(29)

2019-02-22  作者|标签:意迟迟


  “……”若生听着她爹信誓旦旦说着他的猜测,惊得半天不知如何应答,“您回头少看些话本子……”
  “我晨起看一会,午觉前看一会,夜里睡不着才再看一会,一天还看不了一本呢,多吗?”连二爷眨眨眼。
  若生点头:“略多。”
  连二爷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低低嘀咕:“一点不像小祺,小祺往前从来也不嫌我看得多……”
  “好了好了,您别恼我,回头我使人再给您搜罗几本?”若生见状赶忙上前讨好地笑了笑。
  连二爷这才满意了。
  若生就问:“姑姑今儿个不在府里?”
  “你怎么知道?”连二爷吃惊地道。
  若生抬脚越过面前的黑金大理石屏风,笑道:“我知道哪还能问您啊,这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口里如是说着,但她心里其实是知晓的。姑母若在府中,这消息无论如何也送不到二房,送到她爹手里。
  唯有姑姑不在,消息又急,才会被人一气送到二房。
  又因而今是继母朱氏主事,她嫁进连家的日子尚短,段家的人她更不会认得,是以这遇上段家的事,继母自然省不得要同她爹商议,不管他拿什么主意,瞒着他总是不对的。所以消息一旦递进明月堂,她爹也就知道了。
  “你前脚出的门,千重园那边说阿姐后脚就入宫去了,这会还没回来呢。”连二爷道。
  姑姑进宫了?
  若生微怔,再问她爹,却也问不出什么。
  须臾,父女俩说着话随风穿堂而过,进了上房。
  一路上,连二爷追着问她在段家究竟遇上了什么事,若生不敢告诉他是四表妹丧了命又正巧被自己撞见,只得胡乱将话头东扯西扯,说些不打紧的事与他听。
  朱氏在旁听着,倒似乎听出了些端倪来,面露忧色。
  若生发觉,就扬声吩咐人上茶,一面推说要去换衣裳,又请朱氏帮她,想法子先从她爹眼前退了下去。
  待到四下无人,她便同朱氏直言说了今日在段家遇上的事。
  朱氏起先还慌,听到后面却渐渐镇定下来,想着二房只自己一个能做主的大人,这等时候万不可自乱阵脚,就对若生道:“如果段家那边仍不放心,回头我陪你一道去说。”
  她是连二爷的续弦,在段家人跟前身份其实颇为尴尬,可让若生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朱氏却放不下心来。
  若生闻言,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除了感激在无二话,心头暖意融融如在仲春。
  换过了衣裳,她同朱氏一齐回去见她爹。
  恰巧有人送了只剔红牡丹纹盘上来,上头整整齐齐码了几排劈晒雏j-i脯翅儿。
  她爹就一手拿一块,笑眯眯递给她二人,口中说:“金嬷嬷亲手做的,极美味,非寻常人做的可比,一定要尝尝!”
  若生笑着接过他右手拿着的那块,眼角余光则瞄着他的左手,心道她爹x_ing子单纯,旁人对他好,他就对旁人更好,朱氏真心待他,他如今待朱氏也就渐渐开始好起来,不由心情松快许多。
  不曾想,她才刚刚张嘴小口咬了块r_ou_吃,就听到她爹笑着在边上问:“春宴上可有瞧中的人?”
  若生低着头,含糊不清地道:“没有。”
  别说瞧中不瞧中了,她拢共连人也没看见几个,能记住的更是寥寥。何况四表妹的事,还历历在目……想起四表妹,她心里乱糟糟的,可当着她爹的面又不便表露,若生的脑袋就低得愈发下了。
  连二爷见状,更是不信,撇撇嘴转头去招呼绿蕉上前,问:“你家姑娘在那逛了一圈可有瞧中的?”
  “奴婢……不知……”绿蕉连忙摇头,休说她不知道,就算知道没自家姑娘的吩咐也断不敢说。
  连二爷盯着她看了会,摆摆手打发了人下去,而后忽然唉声叹气起来,j-i脯翅儿也不吃了,只看着若生连叹好几声。
  若生被他看得发毛,小声问:“爹爹,您怎么了?”
  连二爷瘪着嘴,“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房歇会。”
  说完,他起身就走。
  若生想了想,到底没追上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就着吃食喝茶,新沏的碧螺春,香气四溢。
  朱氏道:“我还是去看一看吧。”
  “您别去,他过会就出来了。”若生轻轻拦了一拦,笑着轻声说道。
  果然,她话音才落,连二爷的脑袋就从一扇屏风后探了出来,不满地道:“你们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做什么去了?”
  若生微笑:“您不是说回房歇着去了?”
  连二爷语塞,脑袋慢吞吞地又缩了回去,一阵簌簌声响,他这才真的回房去了。
  若生过了约莫一刻钟才去寻他,进去一看,他竟和衣倒在那打起了盹,身前炕几上笔啊墨的,散作一片。一不留神打翻了,八成得淋一身的墨。她失笑,亲自上前去收拾,低头往小几上一看,却瞧见了本纸张微微泛黄的簿子。
  扫了两句,似是本手札。
  若生愣了下,看见翻开的那一页上墨迹新鲜,写着:丁卯年二月廿十三,阿九春宴归来,竟没瞧中一人,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若生嘴角抽抽,发现下面还有一句潦草许多的字——可放眼京城,似乎也没有人配得上阿九,我好像也不想她出阁……阿九嫁了人,我就不能日日看见她了……我若是想她了,恐怕也只能自己一个人伤心……她嫁了人,会不会就不要我这个爹爹了呢……
  越到后面,字迹越是虚浮模糊,下笔之人的郁郁矛盾之情,顿时尽显无疑。
  若生看着,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她做了他两辈子的女儿,竟直到今日才知他还写手札。
  她暗暗叹了口气,偷偷将手札往前翻了翻,突然翻到一页上头还画了图,指间动作不觉一顿。
  上头赫然写着:五月初七,天光极好,荼蘼花尽数开了,小祺腹痛进了屋子不让我瞧,金嬷嬷说她要生孩子了。我心中大喜,匆匆去摘花,回来孩子便生了。阿姐为她取名若生,小字阿九,我想了想,还是不如小宝好听。过得片刻,金嬷嬷就抱着她来与我看,我凑近了一瞧,哎呀,奇丑无比,不想要……
  “不想要”三个字后,还被他用墨涂了个歪七扭八的哭脸……

  第039章 趁机

  若生低头细看之下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侧过身去,看向毫无知觉睡在那的连二爷。
  他阖眼躺在绣同春图的软枕上,曲着腿熟睡着,发出平缓而轻浅的呼吸声,倒少了两分平日里的孩子气。若生看着,微微有些失神,随后抬头朝候在门口的大丫鬟看去,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取一床薄被来。”
  “是。”丫鬟应声而去。
  若生便继续弯腰收拾起小几上的东西,正将她爹的手札合上,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阿九,你在看什么”,她一惊,错手便将一旁的砚台给撞了下去,里头香稠的墨汁霎时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淋了连二爷一身,将他左脚的袜子染成了一团黑。
  “咦,下雨了?”连二爷睡眼惺忪地将脚一缩,而后慢悠悠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往自己的脚看了看,“我这袜子……怎么是黑的?”
  他惊奇不已,立时伸手去摸,结果摸了一手s-hi漉漉的墨水,疑惑之下又要去揉那困倦的眼睛。
  若生慌忙去拦,这墨沾到了脸上可不知要洗上多少遍才能洗得干净,可不能叫他胡来。她拦住了人,马上扬声喊了候在外头的人进来,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屋子里顿时忙做一团。
  朱氏进来一瞧,也傻了眼,赶忙使人去寻干净的衣裳裤袜来。
  若生不便再留,又兼偷看了连二爷的手札心中颇虚,同朱氏略交代了两句就匆匆逃到外头。
  廊下已掌了灯,火光通明。
  她倚着廊柱静静站了一会,领着绿蕉往木犀苑里去。房中无人,丫鬟等着她回来这才点了灯,又打了热水来与她净手。窗棂上倒映着几抹稀薄月色,因着天色愈黑,四周也渐渐凉了下来。将至三月,还是忽冷忽热的时候,白日里渐热,夜里却依旧有些凉意难消。
  净过手,绿蕉问道:“姑娘,眼下可要更衣歇息?”
  “不用,你去取件薄些的披风来。”若生心不在焉地捧着一卷书翻着,闻言摇了摇头,“姑姑不会留在宫中过夜,宫门落钥前必是要从宫里头出来的,且等一等,过会千重园那厢就该派人来请了。”
  今日海棠林里发生的事,可大可小,姑姑从宫里出来知悉了消息,不会不找她问话。
  现下天虽黑了,时辰却还早,千重园那边又时常彻夜灯光喧嚣,姑姑惯于晚睡,今日之事绝不会拖延到明日再谈。
  若生重新梳了头,靠在大迎枕上看着书等着。
  然而手里书卷上的墨字像是水中小鱼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上胡蹦乱跳,游来游去,叫人半天也看不进去几行。
  她的心思渐渐飘远,飘回了段家的那片八棱海棠林。
  鼻间仿佛还萦绕着海棠花盛开的香气,脚下是被风吹落的花瓣,青青的草丛擦过裙摆,发出簌簌的响声。
  四表妹是孤身一人进的林子,还是带着婢女同行?如果她是一个人进的林子,那随行的大丫鬟去了何处,竟不曾跟着主子?又或者,那丫鬟就是凶手?
  若生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想着,要想将人吊到树上,只一个弱质女子恐怕不容易。
  究竟是谁,竟敢在段家的地盘上朝段家人行凶?不过几个时辰前,四表妹还同她站在一处朝着架台上张望,转眼间就不在了。
  她翻个身,手里的书未曾抓牢,“啪嗒”一声落在了身旁。
  若生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颤抖。
  她重新将书抓在了手心里,用力握了握,才算是平静了下来。
  恰逢绿蕉从帘后进来,轻声道:“姑娘,千重园那边来人了。”
  若生点点头应了声,手指一根根慢慢从书卷上挪开,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把披风拿过来吧,去一趟千重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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