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by 长雾【完结】(2)

2019-02-21  作者|标签:长雾


不是每一份爱都能找到出口。

为了故事能顺利进行,人设是男性BL漫画家和编辑。

在国内不是很现实,但我也不想写日系,所以算是个半架空。

短篇HE。

01.初见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刚进编辑部的那年夏天,他来交稿。那是个炎热的夏日,他异常狼狈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头发完全被汗水打湿了,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显得非常滑稽,脸上、脖子还有裸露在外的手臂全是红色的晒痕。
  但令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这种原因,而是前辈说了一句:“啊,空木老师来了。”
  
  我进的这家出版社下有好几个附属杂志,我当然最愿意在少年漫画那里,或者轻小说也不错。但不幸的是,我被分配到了少女漫画编辑部。虽然我觉得很别扭,可也暂时不想丢掉这份工作。反正没人规定少女漫画的编辑不能是男性,而且编辑部的前辈也让我松了一口气,女性并不是很多。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太天真了。我进少女漫画部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副编调去增刊的编辑小组。
  少女漫画杂志《Romance》是半月刊,但每个季度有一个增刊,那便是耽美漫画杂志《Ganymede》。我被调进小组的时候真的非常震惊,看到整个小组也只有副编是女性後才稍稍安下心来。
  当天我就恶补了好几本《Ganymede》,虽说我是Gay,但看起这些故事来还真不太适应。怎麽说呢,有种太超脱於现实的美好。《Ganymede》不愧是《Romance》的增刊,真是充满了浪漫情结的罗曼史啊。而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一个叫做空木的漫画家,从简介来看,故事的脚本也是她自己创作的。虽然故事和画风都很美好,但以男性或者说以真正男同的眼光来看,有点美好过头了。我嗤之以鼻,这一定是位天真的女性啊。
  结果第二天,那个人就来提交新的脚本分镜了。
  
  被前辈告知那个人就是空木老师的时候,我真是难以置信:“那真的是空木老师吗?”
  前辈哈哈哈笑起来:“确实是这样,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不过空木老师不太希望别人知道他是男性,小凌你也要一起保密啊!”
  “一定,一定!”我连忙点头。
  於是我忍不住再次打量起那个年轻人,偏瘦的身材、容易晒伤的皮肤、有点腼腆的表情……所以说,他也是吗?
  “前辈……”我忍不住又开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麽,”前辈摇摇头,“空木老师是个非常认真的漫画家,你知道这个就好了。不论是他的性向或者他的生活,这些隐`私都不是你该关注的。”
  “对不起。”我有些无地自容。
  前辈笑道:“年轻人总是容易好奇,并不怪你,总之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是的。”
  
  看著那个有些笨拙狼狈的空木老师和副编去商谈脚本分镜,我才突然想起来,他应该是第一个来交稿的吧。我该用专业角度来看待问题,知道空木老师是个积极认真的漫画家就好了。
  
  
  但是命运又和我开了一次玩笑,当天晚上我就拿到了空木的脚本分镜。
  “小凌,这次空木老师的稿子你来负责。脚本我已经看过了,构思不错。你拿去看看,明天来告诉我你的想法。如果可以,我会尽快安排你们的会面。”
  
  以上便是我和林森相遇的起始。
  
  
  空木老师的稿子初定名是《眼中人》,讲述的是再婚家庭无血缘兄弟两人的故事。
  三年前兄长意外离世,弟弟从此一直陷入奇怪的情绪中。直至阴差阳错遇到和哥哥有著七分相似的同学,慢慢找回关於哥哥记忆的线索,才明白心中早已满溢的倾慕。但是那个人已经在三年前离世了,在他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清晨,哥哥说了今晚有件事想说,却是迟到了三年再也不可能亲耳听到的告白。
  
  我看完後不知该如何形容,分镜脚本已经很完善了,可以看出台词与旁白是推敲过的。但是这个故事和空木之前的风格有些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明白兄长过世已三年,在回忆的线索里慢慢剖析出的情感会让人觉得更加难受吧。虽然弟弟最後明白了自己与兄长是互相倾慕的,但是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似乎,有点致郁向的感觉。
  为了确定这个故事确实是跳出了空木一贯风格,我特地一大早去编辑部的资料室找空木之前的作品。他是《Ganymede》比较固定的作者,从处`女作开始,几乎每篇作品都在《Ganymede》上刊登。
  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刊登过空木作品的旧杂志,几乎涵盖了他所有阶段的作品。从处`女作开始,他的故事都是轻松治愈向的,甚至有些地方会让人忍俊不禁。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带来好心情的作者吧,每篇都是美好的开始与结束。所以再次看向他新交的分镜脚本,我头疼了,这是想转型麽?
  
  副编看到我搜罗了一大堆资料,自然明白我的问题。“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她问我。
  我试探著回答:“和空木老师之前的风格有点不一样?”
  副编摇头:“你暂时不要想这是空木的作品,只是单单看这个故事,你觉得如何?”
  “呃,”我看了一眼装著稿子的资料袋,迟疑道,“悲伤无望的感情,总觉得是致郁向的。”
  副编把稿子拿了出来,随手翻翻:“你看了几遍?”
  “一遍,我想暂时保留第一印象。”
  “再看一遍吧,”她说,“当做一个陌生作者的故事来看。”
  
  
  【分别了之後才想拼命回到你的身边,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到难过。我这麽任性地不愿走出你的世界,一遍又一遍听你最喜欢的歌,究竟是为了什麽?为什麽始终不愿意叫你一声哥哥,为什麽……】
  【这是他离开後的第三个冬季,哪怕在温暖的室内写著作业,也能被寒冷与回忆突然侵袭。】
  【那阵尖锐的疼痛终於传达到心底,势不可挡。那一瞬间,世界土崩瓦解一切溃不成军,耳际只有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就算无法表达,我也会长久地喜欢著你。】
  
  
  我又看了一遍,然後翻回去认真看了一番空木的文字表达。是他一贯文艺到不行的旁白,但这一次是真的致郁向没错吧。
  如果是风格还未成熟的漫画家就算了,空木这样突然转型真的没关系吗?他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最终的定稿会传达出怎样的故事?会让读者接受吗?
  第一次负责BL漫画的我本来就很紧张,没想到还遇上了作者转型的事情。或许,我应该亲自和空木老师谈谈?我又想起前一天见到的那个有些狼狈的年轻人。
  
  “想尽快见到空木老师?”我不明白副编是怎麽看待这件事情,她似乎觉得这个故事与之前不同而更有意思,所以她对我的忐忑表现得不怎麽在意。
  “我还是想听听空木老师自己对这个故事的见解。”
  “其实突然转变风格更能引发话题,不是麽?”一旁的前辈插话道。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要考虑读者的接受度吧。我因为刚看完老师治愈向的作品,印象太深刻了,於是第一遍看这个分镜脚本时一直感到惊奇和意外,导致无法做出第一时间的判断。所以我想知道老师是怎麽想的,明白了总的方向,才比较好敲定细节。”
  副编点头:“见面商谈确实很必要,不过空木白天要给其他老师当助手,所以你愿意晚上加班麽?”
  “做助手?”我吃了一惊,以空木的水平何须去给别人做助手?
  副编无奈笑笑:“ BL漫画毕竟不是大众题材,他又好像不太乐意画其他题材的作品。而他自己的作品从构思到完成都只有他自己一人,每年的完成稿不是很多,暂时也没有出长期连载的计划。所以他有时会接一些短期助手的工作,接济生活吧。”
  我不禁更加好奇起这个人来,为何突然改变风格,为何只画BL向的作品?“没事,我会空出晚上的时间,就看空木老师什麽时候有空。”
  眼中之人,我是真的很想听到空木老师对这个故事的想法。
  
  【眼中的人,我已在瞳仁里刻下你的影子,永远不会褪色。】

作家的话:
说请原谅我瞎编的矫情旁白,因为想假装很像样子,所以就模仿了那种文艺忧桑的调调来写,捂脸
希望没有太过头了


02.相谈

  与空木老师见面是在一个小咖啡馆,原木装潢与印花棉布的装饰,竟然是个有些情调的地方。
  “抱歉让您大老远地跑来,”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有些疲惫,但却是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这是我家附近最适合商谈的店了。”
  “不要这麽客气,”毕竟是两个人单独的会面,我有点拘束和紧张,“不要对我用敬称,我会更紧张的。”
  空木笑了一下:“那我叫你凌先生吧,请多指教了。”在咖啡馆略有点昏暗的灯光下,似乎他睫毛的抖动都能落下细碎的光影。
  真是奇怪,明明之前对他的观感是印象深刻的狼狈样子,但他却花几分锺轻易扭转了。或许是那种安静的气质令人舒心吧,我暗自想,毕竟夏日真是太过燥热了。我拿出准备好的工作笔记,空木却叫来了服务生点餐。
  “凌先生吃过晚餐了吗?”他问。
  我有些挫败,我可是抱著认真工作的心态准备开始呢。但我也只能表示:“我吃过了,你还没吃晚餐麽?”咖啡馆的时锺显示是晚上十点了。
  空木皱著眉,似乎很难抉择地点了一个焗饭,这才回答我:“嗯,今天稍微迟了点,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
  我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毕竟那也是他的另一份工作。
  空木喝光了杯中的柠檬水,似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我们先开始吧,节约时间,我也不想让您加班太久。”
  我有些无奈:“空木老师,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就别对我用敬称了,怪别扭的。”
  空木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总是不自觉就……之前也被说过太有礼貌的样子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他这麽说我反倒尴尬起来,一时间有些安静,周围只有店里的音乐声。
  
  “你还是叫我林森吧,”空木打了个圆场,“别喊我老师什麽的,我们扯平好麽?”
  我连忙表示同意,拿起工作笔记:“老师你这次作品的故事风格和之前完全不同,是准备转型吗?”我觉得还是直接开门见山比较好。
  空木一下子笑了出来:“都说别叫我老师了。”继而他又茫然道:“唉,故事风格转变什麽的,我之前有特定的故事风格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才说了自己的看法:“老师之前的作品都比较偏治愈向,我觉得都是看起来让人感到愉悦的故事,传播著爱的感觉。”
  “你太夸张了,”空木摆摆手,“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其实我是想到什麽就画什麽而已。而且,难道《眼中人》就不是在传播爱了吗?”
  这时他点的焗饭上来了,意外的是他还给我点了一杯啤酒。我哭笑不得地拿著那杯酒,看来空木并没有把这次会面当做严肃的商谈吗?明明副编和前辈都觉得他是个认真的漫画家啊。
  我虽然心里有些不满,还是清了清嗓子道:“不论怎麽看都是个悲剧性的故事吧,明明是相爱著,却在其中一人离世後多年才发现。如果不是突然遇到同学,弟弟或许永远不会发现吧。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哥哥没有过世,并且也成功告白了,以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知为何,我一股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真是糟糕的冲动。
  空木停下了勺子,有些意外地看著我:“看来你考虑了很多,而且想法也很现实。”
  “很现实?”我对这个奇怪的说法感到疑惑。
  空木认真道:“之前的编辑只会说怎样才显得更浪漫一些,怎样才更狗血一些,怎样才够戏剧性。但是只有你,说了现实的话。”
  “诶?”我看著他认真的样子,竟然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空木放下勺子,露出了另一幅面孔。不是我之前偶然见到的狼狈青年,不是工作归来的疲惫助手,也不是有些不靠谱的漫画家。这大概才是认真的空木老师吧,他直视著我:“凌先生觉得漫画是构筑一个与现实不同的异想世界比较好,还是直接地反映现实比较好呢?”
  “您这是什麽意思?”我的敬称也跑了出来。
  “其实恋爱漫画的剧情有时不论多麽不符合逻辑,都没有人会太在意吧,故事浪漫有趣就好了,”空木说道,“而你却在哥哥没有过世的背景下直白考虑了那麽现实的身份问题,甚至把它提出来。如果是之前的编辑大概只会感慨如果哥哥没有去世,两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吧。”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麽好。
  “你之前并不怎麽看这个题材的漫画吧?”空木一针见血。
  我几乎不敢点头,像我这样资历浅薄的编辑会被嫌弃吧,我无奈地想。
  空木微笑著伸出手:“凌先生,合作愉快。”
  这是……要和我握手?我被动地伸出了手,对面那个青年的手指竟然在夏天还是凉的,掌心微湿。
  空木高兴地说:“您能从不一样的角度来看待我的故事吧?我真的很期待您的想法呢,请尽情地告诉我吧!”
  我已经完全被牵著走了,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工作笔记上。但是在我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前,空木哀叹了起来:“啊,饭凉掉了!怎麽办!”
  我无奈地看著立刻一脸悲痛重新翻开菜单的空木,更加不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应著空木的要求,我谈了谈自己对《眼中人》的分析。
  在毫无血缘的再婚家庭兄长过世三年後,遇到与兄长的样貌有七分相似的同学,确实是个有点吸引的开头。偶然结识的同学是兄长从小分别的亲生弟弟,也是狗血桥段。之後由此引发的回忆和疑惑,不断地追问自己才明白的感情,是感情饱满的路线。
  兄长意外过世那天早上提起过要说的话,还有辗转几番迟到三年的生日礼物与告白,也算是跌宕起伏的剧情了。有些禁忌但却纯洁的感情,再也无法倾诉的倾慕,悲情`色彩的情感确实更能震撼读者的内心。加上空木成熟的分镜、推敲过的台词与他美好的画风,从各种要素理智地分析起来,《眼中人》确实是一篇成熟的作品。
  
  “所以您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什麽呢?”眼前的年轻人咀嚼著食物含含糊糊地问道。
  我无奈地扶了扶眼镜:“禁忌擦边倒是不错的题材,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主要令我犹豫的还是风格的转变吧,而且我也不太明白这个故事的意义所在。”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狗血到毫无意义的故事,所以我忍不住想作者还是在想表达著什麽吧。
  “并没有变化。”空木喝了一口水,认认真真地说。他看著我的眼睛:“我画我想描述的故事,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表达的,所以并没有变化。所谓的风格、题材与感情方向,不过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属性。”
  我看著突然认真起来的他,说不出话。
  “编辑要考虑市场什麽的我不是很懂,但凌先生完全不必和我谈所谓风格的问题。如果这篇稿子不行,我可以重新画其他故事,毕竟还有一些时间。”他似乎想结束谈话了。
  现在我反而有些狼狈了起来:“不,我也承认这是个不错的故事。但我想听听您对这个故事的想法。”
  “诶?”空木有些茫然地看著我,“想法?啊,我真不擅长说这些呢……”他放下勺子慢慢靠到椅背上,脸庞半拢在阴影中,身边漂浮著轻松的音乐。“我的想法,大概是感情不一定要变为真实存在的拥抱与亲吻,只是默默怀著那样的心情,也能够获得独自的幸福吧。”
  真是个奇怪的想法,柏拉图麽?但我对空木的印象再次发生了转变,曾经以为他只是画著夸张浪漫故事的漫画家,但却又意外有著自己的执拗与想法。“我了解了,”我收起笔记本,“之後不论读者反映如何,我会支持您的。起码我明白迎合别人的想法而勉强出来的作品,不会是好作品。”
  “真是个奇怪的编辑,”他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你究竟是来做什麽的?”
  是啊,我究竟是来做什麽的呢?只是工作以来第一个负责的漫画家,所以忍不住想认真对待吧。哪怕最後被对方说服了,但也依旧觉得做了有意义的事情──“空木”不再是只印在纸上的黑色铅字。
  “希望下次季刊还能继续合作,接下来如果有问题会电话联系您的。”我起身告辞。
  
  和我的瞎担心不同,《眼中人》在发表後得到读者的热烈讨论。虽然有人表示被空木老师突然画了这样的故事吓到,但更多的读者来信说被感动了。
  “这大概就是纯爱的胜利吧,你还有很多要学的。”前辈这样和我说。
  我也为自己的龟毛无奈了一下,不过幸好大家不知道空木老师换了我这个新编辑,否则我大概会成为“教唆人”这样的枪靶。当然,这依旧是我的妄想。
  
  忙完了增刊《Ganymede》的事情,临时小组解散,我被安排跟随前辈一起负责《Romance》里糖夏老师的稿子。活泼轻松的恋爱故事,清爽的画风,糖夏已经是逐渐步入成熟的作者了。据说几个月前出版社还给糖夏老师推荐了助手,看来是有了长期连载的打算。这个时候让我来协助负责,我也明白总编想让我逐步进入正轨,所以我也安心下来努力了解少女漫画的世界。
  第一次收稿,前辈带我去糖夏老师的工作室拜访,做了礼貌的互相介绍。工作室是个套间,外面是起居室,里间是工作的地方。面对第一次见面的糖夏老师我虽然有些紧张,但也还算游刃有余。
  糖夏老师去给我们倒茶的时候,我得到允许参观了一下里间的工作室,却意外发现了好久不见的空木老师,他正在助手位置上专心等著自己的泡面。
  “啊……”他显然也有些惊讶在这里见到我,差点失手打翻了他的泡面。
  我正想打招呼,他却使劲打手势让我噤声,十分窘迫地小声道:“千万别说我是空木,拜托了。”
  真奇怪,为什麽每次意外相遇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狼狈。我看著他被面汤弄湿的袖口,伸出手去:“林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凌编辑。”他匆匆握了一下我的手,我触到的依旧是冰凉的手指与微湿的掌心……


03.秘密

  现在想起来,大概那天以後就开始在见面时直接称呼空木老师为林森了。
  
  从糖夏老师工作室回去的路上,我询问了前辈关於空木老师做助手的事情。
  “糖夏刚从短篇转入连载,空木老师做助手再合适不过了。他比较有经验,基本功不错,也擅长背景。”前辈答道。
  “那之前的助手工作呢?”
  “在其他两位老师那里他现在只是临时救火员啦,那两位是少年漫画部的,周刊总是很拼命。”
  “他也很辛苦啊。”我感叹。周刊连载一般是20P左右,空木在季刊基本都是单篇的短篇,一次60P左右。这样看起来似乎有著十分充裕的时间,但一边做其他老师的助手一边画独自完成自己的作品,也不是那麽简单的。
  “你们年纪差不多,有空多劝劝他吧。不论是画少年漫也好、少女漫也好,我们都很看好他。他并非没有实力,只是一直不肯动笔。”前辈叹气。
  “诶?”我再一次对他感到惊讶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空木。
  糖夏老师的NAME一般是发扫描件过来,原稿也有同城快递投递,十分便捷。有时候下一期的NAME需要调整,前辈会上门和老师讨论,然後顺便带回这一期的原稿。我的工作主要是和前辈一起研究NAME,以及给原稿排字、写文案。
  虽然我只能算半个内行,但是我看得出糖夏老师最早拿出的NAME有几个分镜很有空木的风格,毕竟我曾经认真研究过空木的作品。他真是个不吝啬的人啊,我当时只是这麽想。
  但是不久後前辈告诉我的事实是两人各执一词:“糖夏说空木干预她的NAME,而空木说不想一直给糖夏做分镜参考。”
  “啊?”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一般不会有人让助手参与到NAME吧?”
  “她的分镜确实有点不太好,让助手做一些参考也不是不可能的。一般助手会觉得被提携了吧,不过空木显然不会这麽想,”前辈有些为难,“其实之前有一些地方的处理确实很有空木的风格,唉,我该早些想到这个问题。”
  我都为空木感到尴尬,明明是出道更早的前辈,却给分镜都不太能处理好的後辈做助手。他那天不让我称呼他为空木,也是这个原因吧。
  “那……怎麽办?”虽然有些失礼,但是作为空木老师的编辑,我还是比较支持他。
  “有些为难啊……”前辈叹气,“不论如何空木只是个助手的身份。”
  
  几个星期以後,我听说空木辞去了所有助手工作。而一直到十一月中旬,他也没有要给《Ganymede》第四季度刊交稿的意思。
  “邮件没有回复、电话也自动转入语音信箱,”副编有些担忧,“你还是登门拜访一下吧。”
  於是初冬的午後,我拿著副编给的写著地址的小纸条,踏上了去空木老师公寓的道路……
  
  那个时候我和林森认识才将近半年,并没有见过几次面。所以私人公寓的登门拜访令我有些忐忑,但对於那个有些固执的漫画家的担心还是占了上风。
  冬季铅灰色的云幕总是能令人沈淀下情绪,铺面而来的风带著干燥的凉意,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尖也是冷的。那些毫无意义的细节都还那样清晰。
  我曾无数次庆幸那天登门拜访的人是我。
  
  一定只有我才能拯救你吧,林森。
  
  
  林森就住在我租住的小区附近,是一栋不新也不旧的公寓楼。这样一个普通的下午,秋千旁甚至连玩耍的孩子都没有,显得有些萧索。
  他的公寓在六楼,我认真地对过几遍门牌以後才敲下门,铁门敲起来是有些沈闷的声音。但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来开门。我有些局促,林森是不在家吗?虽然担心吵到邻居,但我还是再敲了一遍,依旧没有人开门。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虽然不明显,但我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酒味。林森隔著外层镂空的铁门,眯起眼睛看我:“你是谁?”
  “我是凌晨,《Ganymede》的编辑,还记得吗?”我不太会应付醉鬼。
  “啊……”他歪头想了想,就没有下文了。
  我们隔著镂空的门栏对峙著,他仿佛把脑袋里所以东西过滤了一遍以後才想起我来。“请进,凌先生。”
  
  我随他走进公寓,林森显然并没有安排起居室,一走出玄关就是工作室。虽然开著落地窗,却也只能透进有些阴霾的天光。一整面整齐的书墙、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桌面、似乎当做餐桌用的矮桌上还铺著桌布,林森的公寓整洁极了,除了此刻散落一地的空啤酒罐。
  “冬天也喝冰的罐装啤酒麽?”我注意到几个空罐上还凝著水珠。
  林森呆呆地点头:“我只会喝啤酒,其他不太喜欢。”
  依旧不知如何沟通的我只好谈起了正事:“这个季度您是否有稿子给《Ganymede》呢?”
  林森没有反应。
  我有点尴尬:“没有也没关系,今天冒昧拜访是因为一直联系不上您,大家都很担心。”
  “稿子……”他喃喃,似乎喝酒之後他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没有稿子。”
  看起来也是没有,我了然。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心情如此糟糕,我还是忍不住龟毛了几句:“举杯消愁愁更愁,少喝一点吧。”
  林森却仿佛没听到我的话,盯著自己的手:“手死掉了……笔死掉……我死掉了……”然後直挺挺躺到了地上。
  我差点吓死,直接冲过去查看他的状况。但他只是躺在那里,冲著我笑,可是我看到他的眼泪沿著眼角滚落到鬓发里去。我想拉他起来,触到他的向来微凉的手指时才发现温度有些不正常。他发烧了。
  
  接下来是一阵病患马乱,一个醉鬼就够呛了,一个沟通不能的生病醉鬼简直令我恐惧。冰箱里充满了罐装啤酒,包上毛巾勉强拿来当做冰袋用,还要听醉鬼的指示去找药箱。逼著他吃退烧药、把他赶到卧室里去、压著他盖被子,看他睡著了我又担心药能不能起作用,谁知道这个笨蛋是不是空腹喝酒呢?於是我只好打电话回编辑部请假,认命地去厨房找米熬粥。我一向是个有些龟毛的人,反正也判断不出来这样做是不是太失礼,还是直接照顾好生病的醉鬼再说吧。
  
  当我把粥端进卧室,林森也迷迷糊糊醒了。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什麽?”我以为他想喝水。
  “哥……”他哼哼。
  原来他还有一个哥哥,当时我只是这样想。之後我便摇醒了他,给他灌了碗白粥。重新量了体温,已经降了一些下来,但还有点低烧。
  
  “你好烦。”清醒过来的漫画家并不领情。
  我严肃点点头:“我也知道。”
  他似乎有些别扭,缩回到被子里,甕声甕气地说:“今天谢谢了,我会按时吃药的,你回去吧。”
  “别再喝冰啤酒了。别逞强,如果再烧起来就去医院吧。手机呢?开接听状态,我一会儿打电话来提醒你吃药。”我忍不住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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