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by 不能发芽的种子【完结】(2)

2019-02-20  作者|标签:不能发芽的种子


  第一章
  
  今天罗棋又看见他了。
  说“他”其实也不对,但如果用“它”,罗棋会觉得不礼貌——罗棋一向礼貌惯了,所以纠结了半晚之后,罗棋还是决定用“他”来指代那个“人”。
  当然,说“人”也不全对,因为罗棋看到的那家伙是个鬼。
  在看到他之前,罗棋从来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所以那天突然在33路站台下看到那家伙时,罗棋不小心一头撞上了站牌。
  “真没用。”作为目击者的鬼对罗棋翻了个白眼,飘飘荡荡坐到了站牌顶上。
  罗棋仰望他,嘴角抽啊抽,抽了半天一个音节也没发出。
  站牌上的鬼倒是来了兴致,好奇地飘到他眼前,几乎脸贴脸地凑过来问:“你看的到我吗?”
  罗棋眨巴眨巴眼睛,刚才狠狠撞到脑袋的冲击这才拐过反射弧,疼的他“嗷”一声抱住头。
  “切,看不到啊……”鬼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飘回站牌上。
  罗棋的反应一向比别人慢好几拍——对疼痛也好,对突发事件也好——但这次他难得地反应迅速了一把:他抱头逃了,还逃的很迅速,平时二十分钟的路他五分钟就跑完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是鬼,千万别被他盯上啊!”
  回到新租的房子,罗棋翻箱倒柜扒出奶奶送的那尊小菩萨供在餐桌上,点了三根香烟心惊胆战拜了好几拜,晚饭也没心思吃,拜完了就哆哆嗦嗦团在电脑前百度驱鬼方法。
  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白天鬼不会出来吧?”罗棋顶着两个醒目的黑眼圈心怀侥幸地下楼去站台等公交。
  站台上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站的有坐的——就是没有飘着的。
  罗棋安心了,掏出从早餐铺买的包子开始啃。
  包子很实在,个儿大皮薄,一口下去就是热腾腾的馅儿。罗棋一晚上没吃东西,啃了一个包子才终于觉出饿来,于是忙不迭地又捧了第二个来啃。
  他正吃的开心,冷不防旁边有人问:“是青菜香菇馅儿的吧?”
  罗棋一口包子正堵在嗓子眼,没搭理那人。
  那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生前也喜欢吃青菜香菇包的……”
  “呃!”
  罗棋噎住了,憋得脸红到发紫,气都喘不上。
  旁边的老大爷吓了一跳,丢了鸟笼,几拳下去帮罗棋把那口包子捶了出来。
  “年轻人,吃东西悠着点,别急!别急!”老人家人体硬朗,嗓门够大,拳头也够重。
  罗棋被那几拳捶的差点吐血也只能边咳边向老人家道谢:“大爷,谢谢,咳咳,谢谢您了,咳咳咳!”
  “唉……”耳边又是一声叹。
  那声音听得罗棋浑身凉嗖嗖,连正眼看的胆子都没有。他一边咳,一边用眼角瞄啊瞄,瞄了半天才找到发声的“人”:昨天晚上看见的鬼大半身子正隐在站牌里,只露出个脑袋哀怨地盯着罗棋手里的包子。  罗棋偷偷咽了口吐沫,脚底下一毫米一毫米向站牌反方向移动。
  那鬼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恋恋不舍地看了会儿包子就缩回站牌里。  罗棋松了口气,抢了两步挤进人多的地方。
  公交很快就来了,“吱——”一声远远拖出两道刹车痕,停下。
  “哦——”人群汹涌地朝车上挤。
  罗棋揣着没吃完的包子,脚不沾地地被身前身后的人夹上车,等好容易在车上找到空隙站稳,他的包子也被压成馅饼了。
  罗棋被压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包子打消了食欲,只能遗憾地看看它,然后干了件没公德的事:他把那外观惨不忍睹的包子连同塑料袋一起丢出了车窗。
  当然,罗棋本人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违社会公德,因为他是把那袋东西朝着站台旁的垃圾桶扔的,而且凭他手上的准头和经验,那袋东西的落点只可能是垃圾桶内部。
  不过,世事总有意外。罗棋的意外就是,那袋包子掉在了离垃圾桶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罗棋尴尬地摸摸头,有心想下车把垃圾丢进该丢的地方,可公交司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油门一踩,车呼啸着就要开始飞奔。
  “明明能投进去的啊……”罗棋苦闷地看着站台远去,心里满满堆的都是罪恶感。
  因为这罪恶感,公交在前面拐角转弯时,罗棋又一次眺望站台。
  于是他看见太阳底下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抱着膝,蹲在垃圾桶前,一只胳膊悬空,手掌下面就是那袋被丢掉的包子——他的胳膊就那么悬着空,迟迟不落下。
  
  
  
  第二章
  
  罗棋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所以当他晚上从末班车上下来看到那个鬼还蹲在原地时,他没再觉得害怕,反倒差点忍不住上前安慰那个倒霉鬼。
  当然,差点忍不住和忍不住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毕竟,再怎么心软,罗棋也没忘了那边蹲着的是个鬼。
  鬼是可怕的,虽然他们也有一些带粉红泡泡的故事,但明显敌不过恶鬼形象的深入人心。
  “谁知道那边蹲着的那个会不会突然青面獠牙地扑过来索命啊!”罗棋一边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一边试图做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在路过他身边的一刹那,罗棋还是微微看了那家伙一眼。
  只是一眼。
  罗棋现居的地段虽然偏僻,但没有偏僻到会被城市的美容师们遗忘。因此罗棋早上丢掉的包子不可能留到晚上——那个蹲着不动的鬼却一直盯着那一小块地面,脑袋几乎抵上垃圾桶。
  只是这么一眼,罗棋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了: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无力,多少还带着点酸涩。
  “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啊。”罗棋默默地想。
  夜晚的路灯比不上白昼的太阳,光线没那么亮,没那么明晃晃。在橙色昏黄的灯光中,鬼的身影不再是半透明的,如果不是早知道他是鬼,罗棋觉得自己会把他当成活生生的人。
  鬼很年轻。罗棋已经二十六岁,而那个鬼看起来比他要小至少四岁。
  他垂着头,罗棋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却还多少记得早上阳光下那张半透明的干净的脸。
  年轻,干净,却已经不再有未来。
  罗棋轻轻叹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
  路灯下的小小站台渐渐被他抛到身后,却在梦里变成一只橙色的萤火虫,振着翅膀飞了一整夜。
  当早晨再次来临,罗棋早早起了床,收拾完自己便下楼去早餐铺买上两只包子在等车时吃。
  熙熙攘攘的人群候在站台。昨天帮了罗棋一把的老大爷也在,端着鸟笼悠闲地逗鸟。罗棋跟他打了招呼,掏出包子大口大口地啃。
  一切都很有活力,连那个半透明的鬼也很有活力。
  “青菜香菇包啊……陈记的最好吃了……”他飘在离罗棋三步远的地方,眼巴巴看着包子,嘴里喃喃自语。
  罗棋嘴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那鬼飘着的地方刚才有人走过,而一个人穿过鬼的身体的全过程并不适合在吃饭时观赏。
  因为那样的场景会冷冷地诠释什么叫“阴阳两隔”。
  今天公交来的晚了,罗棋吞完两个包子车都还没到。
  鬼似乎也觉得无趣,在人群里晃了一圈就飘回了他的站牌上。
  站牌顶上原本落着几只麻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物对某些东西更敏感,鬼刚飘上去,那些麻雀就争先恐后地飞走了。
  罗棋抬起头假装去看太阳,目光却落在鬼的身上:他“坐”在站牌顶上,伸手向着太阳——近六月的太阳已经有了夏天的气势,一早就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在这样的阳光里,他的手模糊到看不出形状。
  “夏天了啊……”鬼这么说。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不如罗棋身边某个叛逆少年耳机里的鼓点声大,但很奇怪的,罗棋就是听见了——还连那语气里的惆怅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罗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可周围的空气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加热过了,即使他再多做几个深呼吸,也依然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实在舒爽不起来。
  幸好,车来了。
  公交风驰电掣而来,又风驰电掣地去。
  风从大开的车窗里灌进来。罗棋被那强劲的气流吹得睁不开眼,最后干脆妥协地闭着假寐。
  光亮让他合上眼就看见一片红。在这片红里,那只橙色的萤火虫依旧慢慢地飞。
  飞着飞着,假寐的罗棋就真睡着了。
  然后,罗棋睡过了站点,迟到了,本月的全勤奖没戏了——但当他一身疲惫地乘晚班车回家时,心情却意外的不坏。
  甚至,他还趁着没人在花坛里掐了朵白色的月季,放在了站牌下。
  “这算是你在送我花吗?为什么?你看上我了?”鬼好奇地追在罗棋后面问——虽然,罗棋觉得那家伙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罗棋不笑不答,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鬼却不依不饶,蹲在花前,指着它抱怨:“这朵被虫咬过。”
  罗棋目不斜视,起身走人。
  鬼却不再跟上来。
  罗棋猜测:“他大概不能离开站台吧?”
  身后没有动静,罗棋隐隐有些失望,但具体失望什么他也说不上。可当他就要离开时,背后的鬼却突然笑了。
  “虽然你看不见我,不过,既然放在这里,我就当你是送给我的了!”他的声音很轻松,如同那天早上的太阳,明亮的没有一丝阴翳。
  他说:“谢谢啦!”
  “不客气。”罗棋小声地答。
  只是罗棋的声音太小,小到他自己都听不见,小到连鬼都听不见。
  
  
  
  第三章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变得不同。
  罗棋没兴趣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能看见鬼了,更没兴趣被人知道他突然就能看见鬼了,于是,他依旧正常上班正常下班,老老实实做一个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作息时间规律得令人发指。
  在所有人眼里,罗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人物:长相平凡,工作平凡,每天忙忙碌碌,但忙碌上一天却不一定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和他境况相近的同事自嘲地给自己也给罗棋下了个结论:“混吃等死。”罗棋听了,也附和地笑笑。
  虽然,他知道自己有地方和别人都不一样了。
  他能看见鬼。
  人总是希望与众不同的。罗棋在年少时期也曾憧憬过,为此他还差点去扎耳洞当叛逆少年;不过罗棋一贯反应迟钝,等他下定决心去扎耳洞时,别人已经开始带鼻环唇环了。
  那一年,罗棋郁闷地看着满校园戴着耳钉鼻钉唇环的同学,突然就领悟了一句名言:“没有什么比希望不平凡而更平凡的了。”
  因为这句话,罗棋渐渐学会“远离妄想,珍爱生命”,并在离开校园踏入社会后,进一步转化为安于现状。
  因此,工作调动,背井离乡,罗棋都安然接受了——现在的他,只想当个普通人。
  可就在他打算这么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居然就能看见鬼了——看见鬼也就罢了,他竟然还开始觉得那个鬼有意思!
  罗棋不知道别人看到鬼会是什么反应,不过他自己的明显不太对。
  罗棋每天要去两次站台,一早一晚,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只要他还想保住现在的工作,这每天两次的“和鬼有个约会”就少不了。如果说在看到鬼的最初几天罗棋还觉得别扭,那么现在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了。
  比如这天下雨,罗棋到站台的时候晚了点,挤不进遮阳棚就撑着伞站到站牌边。
  而鬼就站在他身边。
  进夏的雨下得很急,雨滴坠成线,密密地打下来,织成网,连成片。
  灰蒙蒙的天空下,鬼的身体看起来没那么透明,于是雨线穿过他身体的视觉效果就没那么具有冲击性了。
  鬼怔怔地看雨,罗棋就用余光看他。
  下雨的早晨有些寒意。罗棋一边想着“毕竟还没有真正到夏天呢”,一边替身边的鬼觉得冷:他变成鬼的时候可能是夏天,身上穿的是短袖T恤和中裤,在这大雨中看起来清凉的不合时宜。
  雨落在鬼的身上,然后在他脚下的积水里砸出浑浊的水花。
  等着的人们都在咒骂那辆迟到的公交,只有罗棋默默地看那个雨中的鬼。
  鬼是不该有感觉的。
  罗棋知道,却忍不住微微倾过手里的伞,一点一点隔开落在他身上的雨。
  等那伞完全遮上鬼的头顶,罗棋的大半个身子也暴露在了雨里。
  雨滴在伞面上敲打出急切的鼓点,鬼却没有反应——他还是呆呆地看向远方,一动不动。
  罗棋讪笑:有没有伞对那家伙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吧。
  鬼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为他撑伞。
  可明明知道,罗棋却没有收回伞。他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站在站牌边,手里的伞漫不经心地歪倒,然后漫不经心地淋雨——直到公交到站。
  所以,第二天鼻塞头疼就只能说是他自己活该。
  罗棋的感冒过了一星期才好。因为不算严重他也就没请假休息,每天还是带着两只包子一边揩鼻涕一边啃。
  对于他这种丝毫没有形象可言的行为,一同等车的人们只是背过身当做没看到,偶尔才嫌弃地皱皱眉,倒是那鬼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总是凑到他眼前瞎晃。
  “夏天会得感冒的人啊——”他拖着长音,唱似的,“难道你是白痴?”
  罗棋抽抽嘴角,没搭理他。
  “喂,你的包子里有只虫!我看见了!”那家伙大惊小怪地乱蹦跶。
  罗棋一个没忍住,“阿嚏——”一声朝鬼的正脸打了硕大一个喷嚏。
  这个喷嚏的成分很丰富,有罗棋的口水,还有鬼喜欢的包子的馅儿……
  “啊啊啊!”鬼尖叫着跳开,一脸鄙视地指住罗棋,“不讲卫生啊你!”
  罗棋趁擦嘴的功夫翻了个白眼。
  鬼皱皱鼻子,一甩手,飘回他的站牌里不再出来。罗棋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站牌一眼,嘴角自然地扬起来。
  虽然……其他候车人已经躲苍蝇一样,都从他身边逃离了。
  
  
  
  第四章
  
  以前在老家,罗棋在周末是过的很懒散的。忙碌了一周——虽然搞不清自己都忙什么了——周末就是放松的时候:睡懒觉,上网游戏,或者窝在沙发里看篮球比赛。罗棋在家就是这么过的。
  有时候罗爸爸看不过去说他两句,他全当做耳旁风,嘴里应着,实际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现在离了家,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动手了,罗棋才渐渐改了以往的习惯:虽然比赛还是要看的,懒觉却是很少睡了,游戏时间也快短到能忽略不计了。多出来的时间,罗棋用了一部分在看专业书上,另一部分则用来应酬。
  而在没有应酬又不想看书的时候,罗棋就会逛到站台坐着。
  什么都不干,就是坐着。有时候坐两分钟,有时候坐几小时。
  站台上等车的人来来往往,没有谁会留意枯坐的罗棋。倒是站牌里的鬼会时不时地飘到他旁边一起坐着。“你在等车吗?坐这么久,你都不热吗?”
  前几次鬼还会无聊地撑着下巴问他,后来看到的次数多了,便也懒得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了。一人一鬼就那么傻乎乎地坐在大太阳底下,对着条啥也没有的街道发呆。
  偶尔罗棋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我要跑到站台跟个鬼坐一起啊?”他琢磨了好久,终于找到答案;而这个答案却不是他乐见的。
  他在这座算不上熟悉的城市里没有朋友。
  罗棋自认不笨,但他在人际交往上却有不小的问题。这倒不是说他对社交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他那慢好几拍的反应实在不能用“憨厚”来搪塞。
  “打篮球被球砸,玩游戏被怪砍,听个笑话我都笑的比别人慢一拍……”罗棋很无奈,“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切,再倒霉,你有我倒霉么?”
  旁边有谁接腔。罗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小心把想的内容说出来了,而接腔的那个“人”自然就是他旁边坐着的鬼。
  鬼抖着腿,一脸的无所谓:“反应慢怎么啦,我反应这么快不还是被车撞死了?我冤不冤哪!”
  罗棋又一愣,原本保持直视前方的视线不自觉就歪到身边。
  不过那鬼正在忆当年,倒也没注意他:“明明就差告白一步了,突然就这么死了——谁有我倒霉啊!”
  鬼的表情很平静,静的没有一点波澜。
  罗棋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会被他发现的。可身体动不了,视线移不开,罗棋也没办法。
  那鬼似乎在看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在眼里。他对着空气突然开始笑,笑得全身都在颤。
  罗棋知道什么叫“强颜欢笑”,因为这事儿他现在经常得做;但笑成身边的鬼这样,他还从来没有过。
  “笑的跟哭似的。”他偷偷在心里头嘀咕了一句,原本粘在鬼身上的目光倒是收回来了。
  夏天的大太阳悬在头顶,即使有遮阳棚,站台上也热的厉害。
  罗棋默默看着被阳光晒得发白的路面,耳边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站台上有几个在等车的乘客,他们都听不见鬼的笑声。
  只有罗棋能听见,只有他能看见。
  鬼笑够了,垮下肩膀,转过脸来瞪罗棋。
  罗棋咽了口吐沫,忍着没动。
  “都是你……”鬼恶狠狠地磨牙,“我都好久没想起来这事了——都是你,害我又想了一遍!”
  罗棋无语望天。
  “都是你的错!”鬼贴着他腮帮子“咯吱咯吱”磨,磨的罗棋的牙都酸了,他才退回去。
  “反正你也看不见我,”鬼忿忿不平,“用说的还不如直接动手!”
  这么宣告完,他就从罗棋的身边突然消失了。
  罗棋被他吓了一跳,刚要扭头找他,眼前就挂下两条半透明的腿。
  “哈哈哈!”
  三声大笑从罗棋的头顶传来,罗棋就是再迟钝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小心眼的鬼,坐到他头上去了……
  罗棋的脸顿时青了:虽然鬼是没有分量的,虽然鬼是不可能真的碰到他的身体的,但只要想象一下鬼坐在他头上的画面,罗棋就有打架斗殴的冲动——而这样的冲动在罗棋的人生中原本是从未出现过的。
  换句话说,罗棋抓狂了。
  “是鬼了不起么!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第五章
  
  作为普通人,罗棋自然不可能有降妖伏魔驱鬼除妖的本事;但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解决方式,罗棋说要收拾站牌里的鬼也真不是什么难事。 一切只要准备好合适的道具就好。
  比如,陈记刚出笼的青菜香菇包。
  “啊……陈记的包子……”鬼飘在罗棋手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掰开的热乎包子。
  罗棋不动声色地吹吹包子馅儿,举止优雅地送到嘴边,然后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小口:“恩~味道果然不错!”不枉他特地绕路去买!
  鬼眨巴眨巴眼睛,双手虚搭在罗棋胳膊上,凑过头去看包子馅,然后抽抽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罗棋以极慢的速度解决包子。
  罗棋心里憋笑憋的内伤,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捏着包子一口一口慢慢嚼。
  鬼看着他的动作,然后无意识地跟着开合起嘴巴,一下一下空嚼。
  罗棋的动作顿住了:他的样子实在是太傻气,傻的罗棋都不忍心欺负再下去,只得两三口匆忙吞掉剩下的半个包子——其间还被包子馅烫到舌头。
  “包子……”鬼一脸快哭出来地盯着罗棋的嘴,五官都皱成了包子褶。
  罗棋心里的怨气瞬间消失了个干净,反而充盈起深深的罪恶感:“我怎么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啊?”
  面前的鬼看着虽然年轻,但这年轻也绝对没年轻到能让人把他当小孩子的地步。
  “难道变成鬼会影响智力?”罗棋不负责任地瞎猜,然后在公交到来时,在鬼幽怨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上车后,罗棋难得幸运地占到一个靠窗的座位。他习惯地朝站台看:鬼正哭丧着脸,蹲在站牌下面唉声叹气。
  于是罗棋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不是幸灾乐祸那种低级趣味的愉快,而是一种泛着柔软的愉悦,参杂了从心底漫溢出来的怜惜。
  “明天……就不欺负他了吧?”
  因为这样的心情,罗棋微笑着取消掉了后续的报复计划,并开始认真考虑对那个像小孩子一样的鬼更宽容一些。
  可惜,鬼却一点也不配合。
  夏季城市的夜晚说不上冷,于是站台的长椅有时候就会被一些流浪汉当成床。罗棋遇到过几次,已经见怪不怪。那天晚上他从车上下来,瞄见有人坐在长椅上也没觉得奇怪。
  但等看看清那人在干什么时,罗棋立刻就皱了眉:那人脱了鞋,盘腿坐在长椅上,正大大咧咧地——抠脚。
  这种行为罗棋也不是没有过,可他的行动地点都是在家,行动时间都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现在猛然在公共场合看到别人这么做,即便是晚上没什么人,罗棋也觉得不舒服——尤其是那人还时不时地把抠过脚丫的手送到鼻子底下闻……
  罗棋黑着脸就要绕道。
  可他刚抬脚,鬼凑上来了。
  鬼飘在半空中,学着那个流浪汉盘起腿,然后两三下脱了自己的运动鞋——那鞋诡异地飘在他身边。
  他离罗棋很近,近的那脚丫子就快碰到罗棋的鼻子了。
  罗棋不知道他想干嘛。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当成什么也看不见,直接穿过他走人,但罗棋却不愿意这么干。
  他不想从鬼的身体里穿过去。
  所以他只能站着。
  然后看着鬼一本正经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抠脚丫。
  “啪!”罗棋清楚地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什么绷断的声音。
  理智崩溃了,罗棋再也想不起要控制表情控制身体,他僵硬地退开两步,同手同脚地向住地走。
  “嘿嘿……”一个阴森森凉飕飕的声音在他身后笑。
  罗棋本能地回头——一回头,就对上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鬼咧着嘴皮笑肉不笑,表情说不出的古怪阴险。
  “居然差点被你骗过去了。”他的手虚掐住罗棋的脖子。
  罗棋没动。
  鬼冲他一龇牙,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冷兵器。
  罗棋看着那两排白牙,“咕咚”咽了口吐沫。
  威慑目的达到了,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控诉:“你骗我!你、看、的、见、我!”
  罗棋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回答道:“你有蛀牙……”
  一阵风过,抠脚丫的大叔打了个喷嚏。
  鬼悲愤地指着罗棋的鼻子怒骂:“要不是我碰不到你我一定掐死你!”
  
  
  
  第六章
  
  “你看的见我……”鬼幽怨地念叨。
  罗棋坐在长椅上没动。
  于是鬼又重复了一遍:“你看的见我……”
  罗棋头疼。
  原先还悠哉悠哉在公共场合做不雅动作的流浪大叔早就被吓得抱头逃走了——虽然罗棋长的一点也不具备危险性,但任谁看到他对着空气又是瞪眼又是叹气,还时不时说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会寒毛直竖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大晚上的没什么人。
  从目送大叔一路嚎叫着跑远那刻起,罗棋就坚信自已已经麻木了:不然他现在怎么会老实坐在站台里听那个变身复读机的鬼唠叨啊?
  “你欺负鬼!”
  鬼终于换了台词,罗棋感动得差点流泪。于是感动非常的罗棋终于开口搭话:“我怎么欺负你了?”
  鬼恨恨地瞪他,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包、子!”
  “噗——咳咳咳咳……”罗棋立刻掩住嘴,把喷笑硬生生憋成了咳嗽。
  “咳不死你!”鬼怨恨地诅咒他。
  他又笑又咳了半天才缓过劲:“你很喜欢吃包子啊?”
  鬼愣了愣,然后警觉地盯着他:“干嘛?你还想用这招?告诉你,同样的招数对老子是不能使用两次的!”
  “噗……”罗棋又想喷笑,“你是五小强吗?”
  鬼回了他一个白眼。
  “放心吧,我不会了。”罗棋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你之前坐我头上,我也不会这么干。”
  “……”鬼沉默了,眼珠子心虚地往两边瞄,“谁让你不承认你看的到我啊,你早说了我也不会那个什么啊。”
  罗棋乐了:“说了你就不会那么做了吗?”
  “废话!”鬼朝天又是一个白眼,“就算变成鬼了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那么丢脸的事你以为我很想干啊?还不是一个人闲的。”
  罗棋的笑容滞了滞,难得敏锐地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因为没有人看的见,因为没有人可以交流,所以才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来打发时间——鬼就是这个意思。
  罗棋突然想起了《荒岛求生》:电影里那个漂流到荒岛上的人把排球当成伙伴,每天不厌其烦地和它交谈。
  而现在,这个站台就是鬼的荒岛。他对候车的人说话,他做很多恶作剧,他每天都在这里,却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会和他交流——明明有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这里却只是鬼一个“人”的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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