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_余华【完结】(101)

2019-02-20  作者|标签:余华

李光头发现扫dàng腿才是自己训练体能之最爱,看着躺在草地上呻吟不止的赵诗人,李光头招招手让他站起来,赵诗人没有站起来,而是呻吟着坐起来,李光头问他:

“你愿意为我工作吗?”

赵诗人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不呻吟了,他chūn风满面地问:“李总,什么工作?”

“体能陪练师,”李光头说,“你可以享受公司中层管理人员的薪水待遇。”

赵诗人没有买出他的破烂huáng球鞋,倒是当上了李光头的高薪体能陪练师。以后的每一天,赵诗人都是戴上护膝和护腕,大热天也穿上棉袄和棉裤,风雨无阻地站在网球场的草地上,忠于职守地等待李光头来扫dàng他。

李光头学习了三年的俄语,俄语大有长进;训练了三年的体能,体能日渐qiáng壮。再过半年他就要去俄罗斯的太空训练中心,去接受航天员的基本训练课程。

眼看上太空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光头心驰神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常常忘记自己立下的规矩,说几句俄国话,又说几句刘镇土话。李光头像一个老人那样喜欢唠叨了,对着两个俄罗斯留学生,左一个宋钢,右一个宋钢。他数着自己的手指说:美国佬蒂托带上太空的是照相机、摄影机、光碟和老婆孩子的照片;南非佬沙特尔沃思带上太空的是家人和朋友的照片,还有显微镜、便携电脑和磁盘。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说中国佬李光头只带一件东西上太空,是什么?就是宋钢的骨灰盒。李光头的眼睛穿过落地窗玻璃,看着亮晶晶深远的夜空,满脸làng漫的情怀,他说要把宋钢的骨灰盒放在太空的轨道上,放在每天可以看见十六次日出和十六次日落的太空轨道上,宋钢就会永远遨游在月亮和星星之间了。

“从此以后,”李光头突然用俄语说了,“我的兄弟宋钢就是外星人啦!”

2006年2月20日

五年前我开始写作一部望不到尽头的小说,那是一个世纪的叙述。2003年8月我去了美国,在美国东奔西跑了七个月。当我回到北京时,发现自己失去了漫长叙述的欲望,然后我开始写作这部《兄弟》。这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jīng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

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四百年间的动dàng万变浓缩在了四十年之中,这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连结这两个时代的纽带就是这兄弟两人,他们的生活在裂变中裂变,他们的悲喜在爆发中爆发,他们的命运和这两个时代一样地天翻地覆,最终他们必须恩怨jiāo集地自食其果。

起初我的构思是一部十万字左右的小说,可是叙述统治了我的写作,篇幅超过了四十万字。写作就是这样奇妙,从狭窄开始往往写出宽广,从宽广开始反而写出狭窄。这和人生一模一样,从一条宽广大路出发的人常常走投无路,从一条羊肠小道出发的人却能够走到遥远的天边。所以耶稣说:“你们要走窄门。”他告诫我们,“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我想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正确的出发都是走进窄门。不要被宽阔的大门所迷惑,那里面的路没有多长。

——余华2005年7月11日

刘作家风光了不到两个月,突然发现自己过时了,又像以前那样没人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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