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尘低头将惊讶收起，抬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去看尹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他们是不会撞见尹臣的，毕竟在这里留宿是恰巧赶上念清晕船而已。
“缘分。”尹臣说道，将手里的包子放在桌上，念清抓着一个就吃，包子带馅自然比馒头好吃，她又对黎尘说，“黎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念清把包子塞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以后叫她阿尘就好，别黎姑娘黎姑娘的叫，三个字很累的。”等他把包子咽下去，想想刚才的提议似乎有点不妥，又拿起一个包子边吃边说，“阿尘好像在叫你自己，那就叫阿黎吧。”
黎尘太喜欢念清这没头没脑的莽撞精神了，尤其是现在这刻，这几句话说得简直太是时候了。姑娘公子的实在不适合拉近关系，要不是念清提及，她确实不太好意思开口。尹臣半天没有声音，她偷眼去看，但见尹臣嘴角轻笑眉目清亮的也在看着她。
“阿黎。”尹臣开口犹如上好的软稠绵绵舒适。
幸福感突降黎尘不能自拔，整个人如是变得欢快起来。尹臣真是极其聪明的，聪明的根本就是只狐狸，偏就是对着她的口味，知道她的喜好，偏就是那双眼睛清亮无比，可以看穿她的心思，让她的任何心事都不用说便敞了开来。
念清怕她太欢喜，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她手里，嘱咐道，“快吃个包子，吃完好上路。”
黎尘低头将包子吃完，念清将银两往桌上一丢，吼道，“老板结账。”跟着拉起黎尘就走，他原意是想甩掉尹臣，可尹臣跟的紧始终都在身后。黎尘瞪了他两眼，他竟敢佯装没看见，直到转过第三个巷口后，他才凶狠狠的回头，“你老跟着我们干嘛？”
“和你们一起啊。”尹臣一脸无害外加理所当然。
“谁让你跟着我们了，我们去办事，你跟着我们干嘛？”念清全身戒备，他怕尹臣接近他们不坏好意，他更怕外人看见黎尘胸口的白玉。
“我跟着你们好给你们搭把手啊，万一阿黎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帮忙，是不是啊阿黎。”他冲着从念清肩头露出一双眼的黎尘问道。
这其实让黎尘很为难，理智上她不该让尹臣跟着，毕竟生死殊途伤心的还得是她。可感情上她又想看到尹臣，喜欢尹臣的嘴角的轻笑，狡猾和眉间的清逸。所以，她内心纠结的看着尹臣，或许，死了的人本就不该留恋俗尘，她已离尘。
“念清我们走吧。”她不再去看尹臣，转身走出了这条窄巷。
“阿黎，我们有缘才会见了又见，既然你未出言赶我，而我又无处可去，如此我便跟着你了。”尹臣说话的脸上泛着轻笑，“到了我该离开时自会离开的。”
“随你。”黎尘头也未回说道。
清冽风吹着，冬日的街巷极少有行人出行，清城里冷冷清清的并不热闹。今日已算做冬日里不错的天气，太阳正悬微热的照着大地，可惜这热太多细微，难以抵御北风的寒冷，这已是冬风在主宰的季节。
这座城离辛家庄已经不远，黎尘放弃了念青买马的提议，她想多在寒风里走走。三个人同行穿过一片树林，黄叶落尽，脚步倾轧落叶响着干脆的声音，从土壤里钻出的常青藤顺着枯枝爬上，伪装出本不该出现的绿色。
“念清你确定你没带错路？”黎尘对于当前走的路充满疑虑，尤其是念清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条路走到头就是辛家庄，一个连他家都能迷路的人如何能相信他能找到辛家庄。
“应该没错。”尹臣搭腔，摸着下巴眯着眼想了会，“只是，我们应该明早才能走到。”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黎尘难以置信的问，寒天冻土，夜里留宿野外能把人给冻死，她转念一想反正她已经死了，那就冻死念清这个混蛋好了，没有一次能让她省心。
果然，如尹臣所说他们直到夜黑都没走出这片树林，念清自知有错，特别殷勤的生火找吃的，生怕一个万一黎尘会趁夜行凶。尹臣和念清纷纷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黎尘身上，这一刻，念清觉得带个尹臣是好的，可以在他做错事后让气氛不会显得太过凶残。
篝火的火焰烧的很旺，热气总是夹着烟灰扑面而来，墨蓝色的天际月朗星疏，更彰显了它无边无际的冷清与诡谲。星辰是人世间的灵魂，每当一个人魂断便有一颗星随之陨落，黎尘不知她的那颗是陨落还是高悬。
她见尹臣伸着手在火堆前面烤火，修长的手指相互搓着取暖，她问，“那一日你的惠娘大婚，你看见了吗？”她无意提及尹臣的伤心事，不过是想知道尹臣为何不难过罢了。
尹臣看着面前的火堆，热气扑面，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她的声音较白天低沉许多，似乎藏了许多难以启口的伤心，她沉吟，“如今惠娘找到了好人家，我该替她高兴才是，或许只是我与她无缘。”
她不转身也不多说，但就是从背影黎尘也看出了黯然，那种伤心不已的黯然。黎尘想，她是该高兴尹臣没了心上人，还是该替尹臣难过，斥责惠娘有眼无珠。这些都不该由她做，她要做的是不在说话，陪在尹臣身边烤着火。
尹臣说，“阿黎你不必介怀，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我应该要多谢你的关心。”
尹臣，你之所以跟着我们，是不是因为你心伤未愈不愿回家，只想躲在人群里聊以□，等到哪日你的伤痊愈了就会离开？黎尘在心中自问，却只听到心里的空洞无声。“尹臣，再跟我说一些辛家庄的事情吧。”她不愿听心中回响，只得再找话题。
尹臣说道，“十多年前辛家家主带人灭了孟氏一族二百余口，十多年后的孟栖栖据说是孟家当日唯一活下来的后人，用同样的方法报了家仇。我记得那日辛家灭门我路过这里，十里淼水变得殷红应该都是辛家人的血。”
“这孟栖栖是武功奇高，还是势力极大？要么极美要么极媚？”黎尘歪着脑袋问。
尹臣摇摇头，“都不是。”
“你们烦不烦啊，大半夜的聊什么天，再不睡明天要怎么赶路。”睡到酣处的念清被谈话吵醒，不由的大发牢骚，最烦的就是睡觉被吵醒了。
尹臣想想道，“睡吧阿黎，等明日到了辛家庄你就能见到孟栖栖了。”
黎尘想了想点点头，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火堆里不断发出树枝烧到崩裂的脆响，这静夜里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伴着天明。
☆、孟氏孤女踏烟来
早起时天色蒙蒙微明，昨夜的月还半隐半现的依旧挂在那，清晨的林中雾气很大，连发丝上也凝结出一小串细珠。黎尘把裹着的大氅还了回去，重新披在身上的尹臣微微皱眉，经此一夜，这大氅竟无丝毫热气。
晌午他们终于到了淼水畔，淼水里蒸腾的雾气氤氲的岸边的辛家庄，初到这里天便下起了绵绵细雨，让寒冬变得更凉。黎尘不怕冷，可雨丝太密总是遮得眼睛难睁，他们到时数十名蓑衣大汉，正在竖着一个新牌楼，而一旁的碎石堆里，她已然可以拼出“辛家庄”三个字。
“我们应该去哪里找那个孟栖栖？”念清问，头却高高昂着去看新竖的牌楼，“为什么没有字？我以为会改成孟家庄。”
黎尘拂去发丝上的水滴，走到一个监工模样的大汉跟前，问道，“烦请大哥带个路，我们是孟姑娘请来的客人。”
监工的大汉随意瞥了他们三人一眼，依旧顾着手上正忙的活，将他们晾在一边不理。黎尘很有耐性的站在一旁，不时的抬头去看新立的牌楼，直到她看得脖子发酸才收回视线，无辜的说道，“你不带路那我自己去了。”
说完要走，却被大汉一把拉住，念清以为对方要动手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看到尹臣早已扼住对方手腕。大汉疼的直嗷嗷，尹臣的嘴角却是惯常的轻笑，“孟姑娘可在？”
“你们是什么人？”大汉疼的咬牙切齿，憋红着脸问道。
“刚才这位姑娘不是告诉过你，我们是孟姑娘请来的客人。”
大汉又在他们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由于手腕吃痛只能一招手叫来一人，吩咐几句让人带着他们三人去找孟栖栖。尹臣松了手，拍拍衣袖翩然而去，黎尘十分同情的看了眼大汉红肿的手腕跟在了尹臣身后。只有念清走上前，摇摇头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就这样，三人在大汉愤怒痛恨的眼中离开。
带路的人将三人带到一处宅院，握着门环敲了敲大门，片刻后门里面走出一位撑着油纸伞的丫头，见到黎尘他们问道，“几位可是乾坤观来的人？”
黎尘点头，说，“是。”
“我家姑娘此刻正忙，先带各位去厢房歇息吧。”撑伞的丫头将半扇门开得更大一些，好让门外的人进去。这处宅院围水而建，水面极静除去雨丝涟漪毫无波纹，周围楼阁倒映很是清晰，黎尘没想到这大门后会是这般雅致。
三个人被带到三间厢房，均有仆人给他们送去干净的衣衫和食物，来的仆人均不多说一句话，问起孟栖栖何处，也都只说“我家姑娘正忙。”
正午已过，云多见不着落山的太阳，黎尘坐着发呆，她很好奇这孟栖栖究竟是何样貌，是怎样的人才能在一夜之间灭了仇家满门。叮叮当当一串清脆的铃声由远处传来，黎尘以为是外面玩闹的孩童，直到铃声渐进停在门外伴随着敲门声的响起。
黎尘开门，门外廊檐下站着的女子眉目极淡，淡如烟尘仿佛她们之间隔着的是亘古以来的混沌，她听到门外淅沥的雨声，觉得眼前恰与雨幕融为一体的女子，那模样是那么的不真实。原来，这就是孟栖栖，像袅袅青烟一样的女子。
“请问可是黎姑娘。”孟栖栖开口，声音也如烟尘一般细微飘渺，她淡淡一笑，道“让姑娘久等了。”她进门伴着清脆的铃铛声，竟也变得徐徐动听起来。
孟栖栖进门后在椅子上坐下，垂眸抚弄手腕上的金铃，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铃铛便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叮叮当当，伴着她蹙眉展开，和她眼里的眷恋与茫然。
黎尘发现，孟栖栖不仅双手手腕上系着金铃，双脚的脚腕上亦有，难怪走起路来也叮叮当当的响。她很奇怪这金铃首饰不像首饰，装饰不像装饰的，为何这孟栖栖会如此喜欢，一定要在身上系这么多个才罢休。
良久，孟栖栖抬眸笑了笑，说，“烦请黎姑娘在此处多住几日，我还有些事情没做，等做完了再请黎姑娘帮忙。”
“没关系，你忙你的。”黎尘看到孟栖栖抬起的墨珠寂静如潭，衬着眉目仿若是唯一可抓的生命，她想了想后说道，“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买卖自愿公平交易。”她支起额视线一直落在孟栖栖身上，“不过，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成功的机会有多大我也不知道，所以中途出现的任何意外也都只能听天由命。”
“自然。”孟栖栖起身，铃铛轻微摇晃却没发出声响，“那我先告辞了。”她颔首离开。
孟栖栖走后黎尘又继续发呆，孟栖栖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她更加好奇。门外再次响起叩门声，她闻见了一阵墨香和竹香的味道，嘴角一下子就有了笑。她跑去开门，愉悦的看到了门外的尹臣，尹臣睨着她轻笑踏进房间。
尹臣在椅子上坐下理了理衣袍，这身衣衫是孟家给的，却没想到如此合身。她胸前是密针锈得莲花，应该就是六月份这外面水中开得莲。“孟栖栖刚才来过。”
“你怎么知道？”
“刚才一阵铃铛声，我猜应该是她来过。”
“她说她最近有点忙，所以让我们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等她们忙完了再说。”
尹臣点点头始终没有问她，她们来这里到底作何。她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斜睨着黎尘轻笑，一派气定神闲万事料定的样子。她问黎尘，“你可知祈州最近出了件大事？”
黎尘摇摇头，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去关心各国大事，“难不成是君临死了？”
尹臣眸中一亮，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是君临出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