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录 作者:轩少【完结】(10)

2019-02-19  作者|标签:轩少 情有独钟 异能 天作之和

  黎尘的手指被人拽了拽,她回身看了一眼沐浴阳光中的尹臣,一看之下微有愣神。斑驳的光影里,尹臣微微阖目,那明珠被遮也不减光华,眉间多了的是一种安然。她本还想继续看下去,可来人的脚步已经临近,她将视线偏离看到了步入这里的人。

  两个人皆是黑目黑面,没有半分表情,他们直直踏上二楼,脚步声震得阁楼格外响亮。来到孟栖栖房门前也不敲门,大掌一推直接走了进去。透光敞开门,孟栖栖似知道这俩人是来找她,显得漠然沉静。

  两人上前一把拎住孟栖栖,孟栖栖眉间因突入而来的疼痛微皱,目光却依旧低垂,丝毫不改面上的冷清。她被人拖出房门带出阁楼,却始终不曾有过一丝挣扎,仿若认命一般却不露哀伤凄然,有的却是不畏的坦然。

  伴着杂乱的铃铛声,她被人一直拖到湖畔,湖面波光如镜,可以倒映一切,她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映,寂然的眸子沉凝片刻,微微抬起了头。她的目光直直盯着对面的厅堂,没有愤怒更没有怨恨,有的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平静,因为她太过平静。

  身后的大手一推,她身子一歪掉进了如镜的湖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岸边人的衣袍。她并不挣扎只放任自己下沉,而她的眼睛始终睁着想要看清这一切。她是活是死都是死了,是死是活也都不重要,顶多就是有没有报仇的希望而已。

  黎尘的手指微动,却被尹臣按住,“这是辛良和孟栖栖的故事,不需要我们的存在。”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

  大门外传来马激烈的仰天嘶鸣,跟着厚重的大门哗轰隆一声被撞了开,门外马蹄高抬一下跨了进来。红衣的辛良高坐马上,由于疾奔鼻尖上浮着细密的汗珠,她目光锐利扫视,看到湖边尚未离开的两人,挥起马鞭便朝着那里冲去。

  瞬间,辛良已扬马到此,底下的人正想躬身行礼,却一人身上挨了一记马鞭,两人肩上顿时皮开肉绽,多了道狰狞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直从皮下传来。两人急忙垂首问罪,却瞥见马背上的红影一跃而下,接着听到一声水花急促的巨响,这一切来得太快两人俱楞在了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如镜的水面波纹渐渐散去,倒影一点一点由浮动变得清晰,偌大的湖面恢复平静,仿佛它一直都是这么平静。黎尘屏息静气等待着,直到湖面哗啦一声平静被再次打破,她才松下憋着的这口气。明知不会有事,却偏为这两人揪心。

  辛良露出湖面手上托着孟栖栖,发带已解青丝散尽,服帖的黏在她呼吸急促的面上。她带着孟栖栖游回岸边,将孟栖栖平躺放在岸上,一只手压在她的腹部运气,直到孟栖栖呛着的水吐了出来,她微凝的面色才如释重负,却也只是一瞬间的情绪。

  孟栖栖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钻进眼里,她迎着光看到的还是那漠然冷淡的眸子,心头没来由的颤了颤。辛良将孟栖栖抱到马背上坐好,跟着也翻身上马拉过缰绳,也不顾俩上湿透的身子,扬鞭一挥便冲了出去。骏马跨出大门时,辛良回身侧望看到厅堂阴影里的父亲,可那眼神里的坚决却更加强烈。

  辛良带着孟栖栖迎着日光一路狂奔,发丝上的水珠随风飘落,她未干的衣衫紧贴着孟栖栖,孟栖栖安静的依偎在她的怀里。很久的时间里,路上只有马蹄声和挥鞭的声音,若要细听才能听到她们都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孟栖栖侧转了身,视线落在辛良的脸上,眉间一皱微不可见,她抬手摸向辛良左半边微微红肿的脸颊,低声问道,“我们去哪?”

  微凉的手指触碰,辛良的身子猛然一颤,答道,“去做父亲交代的事情。”

  孟栖栖收回抚在辛良脸上的手,目光投向远处与天连成一线的地方,就在辛良脸上微凉消失的那刻,天地间似若听到了两人同时低不可闻的叹息。久久的两人都不在说话,一个目光飘渺,一个用力挥鞭。

  远处是太阳即将落山的地方,沉沉日光下是一道道骄横的晚霞,烧得那么耀眼热闹。那让两人咽回胸腔里的叹息最终被黎尘叹出,她看了一眼身旁尹臣。宿命么?宿命吧。

  “我们不用跟着去吗?”尹臣问道。

  “不用,就躺着这里。”如今的她对经文已经运用自如。

  辛良要去的地方是辛家在各地的分号,少主人出行向来只一人独行,很少身边会带个侍女同伴,而这次前来居然带了个走路叮当响的姑娘,倒让一众都颇感稀奇。而带来的这个小姑娘更是有趣,不大说话,不大有表情,连眉头都不大爱皱,越看越平淡无奇,也越看越想琢磨。

  辛良在每一分号处都比以前多住了几日,她有意拉长这次出门的时间,就是不想过早的回去。夜里,和风吹拂徐徐清凉,她让人摆了一张几点了一炉香,便吩咐不许打扰。小院清静唯有皎月灼灼,她从屋里抱出一把琴和一把剑放在几上。

  一直在门边遥远星空的孟栖栖移回了视线看着独自摆弄的辛良。辛良背对她,声音淡淡说道,“我教你练剑,你唱一支曲给我听可好?”

  孟栖栖没有答话只是抬脚走到了几边坐下,她娴熟的调着琴音,勾起一根弦轻弹,复又抬手按住,“你想听什么?”

  “唱你喜欢的吧。”辛良看着她覆在琴弦上的芊芊素手,眸子里的淡漠消散,有的是看不透的深沉,她盯着那双手唇边溢出一缕轻叹。

  琴音起,素手仿佛随意拨弄,淙淙泉水便由琴里流出,泠泠向着一旁的辛良涌去,琴音转低犹如渺渺云雾时,听得孟栖栖低吟的声音由雾中传来,像一缕醉人的和风,吹散了迷蒙的雾气,吹亮了高悬的冷月,也吹进了辛良的心。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辛良眸子一亮,沉浸于这吟吟歌中,万籁俱静世间哪有此刻安宁。她微微一笑扬手抽中鞘中宝剑,锋芒一露寒光一凛铮铮锐气直逼,她挥手便是黑夜中的一弯冰冷银光,她反手的一瞬银光便将满院的月华劈开,只余它清冷在世。

  苍穹深广,有如一道密不可透的黑影笼罩在大地,繁星点缀的黑幕也只会让它更加寂静神秘,你始终猜不透它在隐笑着什么。而它之下小小院落,一个醉于琴声随意的舞,一个低眉垂目静心的弹,若不来打搅该有多好。

  一曲罢,孟栖栖双手覆上犹在颤的琴弦,依旧低头垂目,辛良收剑入鞘,也是背对着她,只是在彼此看不到时却都莞尔一笑。辛良回转身来神色如常,她将剑递到孟栖栖的面前,孟栖栖抬头眉色如烟,起身接过剑。

  孟栖栖拿着剑学着辛良的动作,辛良却素手抚起了琴弦,这只舞剑时异常凌厉的手,放在琴弦上时却也那般纤长。“我也给你弹一曲吧。”

  琴音起剑身鸣,清脆的铃铛轻声和着,黎尘和尹臣都在树上静静的听,这样的夜要是换成她也是难忘的。“真是越看越不忍看。”她难免有些抱怨。

  尹臣睁开眼睛,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便就不在了,“那你就跳过这些,看一些你想看想知道的。”

  “你们在看什么,我为什么看不到?”小院里没人,念清变得大胆起来。这俩人整天躲在树上睡觉,找吃的找喝的都是他,还居然有好玩的不带他玩。

  “看你个大头鬼。”忧愁被打搅,黎尘睁开眼一巴掌拍在念清窜出的脑袋上。

  “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暴力,这几天都是我辛辛苦苦给你找吃的,你别一上来就打我。”

  黎尘送了他一记白眼,打念清几乎已经成了习惯,想来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撇撇嘴软了点语气说,“不让你动还不得把你憋死。手伸来。”她拉住念清乖乖伸出的手,末了嘱咐道,“这次可不许再吐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苏轼《永遇乐》

☆、十年秋尽十年冬

  白驹过隙般的时光旧影,炫目的掠过不肯停下,黎尘又走进了这片漆黑了。白光乍然拂过,孟栖栖的故事像是画作一张张一幅幅围绕着她,等待着她的开启,虽看不真切却了然于心。白光还在闪光,在漆黑中带着模糊的光晕,没有尽头一般的延续着。

  匆匆一恍便是十年,十年里的一切都是朝夕相处,可见在孟栖栖心中,与辛良一起的日子都是极为珍重的。睁开眼还是这棵繁茂的梧桐树,树枝遮住的天更大,原是堪堪躲着两人的树枝现在念清在此也能遮挡,这十年过得真是极快。

  念清稍稍习惯了这样的来去,白着张脸靠在树上休息。尹臣的视线落在黎尘的脸上,忖着这里有何特别,能让黎尘就此停住。她一直未松开黎尘的手,便又闭上眼睛随黎尘去看。

  孟栖栖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风带着闷热吹进,而她正坐在窗边遥望,视线却不知落在了何处。如今的孟栖栖与黎尘初见时一样,袅袅如烟,极难捕捉到她神色的一丝一毫,只是手腕处的金铃犹在,在她拨弄中脆脆声响。

  辛良的脚步渐进,拨弄的手指停下,静静听着足音翩然而至。门被推开,芳华正好的辛良,眸中不该漠然冷傲,而她的眉间也多了几分疲惫,隐隐的不忍显露。她走近孟栖栖的房间,在孟栖栖的软榻上坐下,眉间轻皱。

  “他应该活不了太久了。”辛良低沉的声音传来,低低的似乎夹杂着哀伤,却又不是明显,“栖栖,这是否会让你觉得高兴?”

  孟栖栖摇了摇头,手指无意拨弄了一声铃声,声音冷冷清清,“比之,他多享了十载富贵也非因我而终,让我何来高兴之有。”

  辛良微叹,“这样也好。”她看着窗外梧桐依然长得高大,“居然都十年了。”这喃喃自语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梧桐树下她教她练剑她给她弹琴,却终不会改变她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她不禁想,换做是她会放下那样的仇恨吗?摇了摇头,该怎么放下呢?

  孟栖栖听到辛良的叹息,心头跟着一颤,辛如焰死了,她应该高兴不是吗?可心头却分明没有一丝喜悦。她是否应该说他死得太早,没能死到她的手上,可凭她又岂能真的伤得了他。孟栖栖的目光里寂然一片,她看着天心底泛着冷笑。老天是在帮她吗?老天怎么可能是在帮她,这不过是它在玩的游戏,真正的游戏。

  她清楚辛良在叹什么,亦知道这叹里的无奈多少是为了她们,可这些不是老早就注定了吗?辛良一直想改变的是她的心,可这心要如何去改变,家人惨死的浸骨哀凉,那是比腊月寒风还要疼还要凉还要刺骨的。

  辛良的视线早就移在了孟栖栖的脸上,孟栖栖想得入神,饶是她神情再过细微,也难逃辛良的眼睛。她们相处太久,早已熟知对方,又是一声叹息从辛良唇边溢出。栖栖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便成全你,该还的始终还是要还清的。

  听得辛良的这声叹息,孟栖栖猛然回神,有些惊讶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辛良。辛良眉间疲乏,眼睛却在看着她,她听懂了那声叹息,心中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没有喜悦。

  辛良的视线变得轻柔,寸寸尽落在孟栖栖的脸上,“栖栖,我只是想知道。”她执起孟栖栖的手,握在掌心,“想知道十年来你可曾为我有过放弃,哪怕只有一瞬间?”

  孟栖栖感受着辛良手中传来的温度,她从没听到过辛良开口问出横亘在她们之间的话。她看着辛良的眼睛,更是很少看到这双漠然冷傲的眸子里有过现在的期许,极淡的像是连辛良自己都知道答案会是奢望。

  欲张口说有,却在到嘴边时听到了父亲临终前的那句报仇,她抽回自己的手,将视线撇开,看着窗外一字一顿的说道,“不曾有。”

  辛良看着她唇边扯出一抹苦笑,“不愿意说有么?”她不敢妄比孟家两百余口亡魂,可还是想听到那样的答案,有什么在她眼中闪过,若她们始终只能有一种结局,那也让她带着想听的离开吧,她起身缓缓步出房间,身后是孟栖栖低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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