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_贾平凹【完结】(19)

2019-02-19  作者|标签:贾平凹



让陈大夫吓住王后生

吸取了王随风的教训,书记就问王后生会不会也出问题?带灯说已经指定人专门看管了,为了万无一失,她连夜再想些办法。书记说:王后生狡猾,指定的人能不能看管住?实在不行,这几天你和竹子就坐到他家门口。

带灯把书记的话说给竹子,竹子就躁了,说:让咱在王后生门口?那咋不派人把王后生捆在柱子上或者给吃些安眠药?!带灯说:这话倒提醒了我,咱到陈大夫那儿去。竹子说:还真买安眠药呀?带灯说:老鼠药!

去广仁堂路上,带灯在商店买了两包纸烟。竹子觉得奇怪,也没多问。见到陈大夫,带灯把两包纸烟给了他,陈大夫说:日头咋从西边出来了?肯定又要我办事呀!带灯说:不要你办事我肯拿我工资给你买纸烟?!陈大夫说:啥事,我只会看病呀?带灯说:你以为你还能gān别的。就把市委huáng书记要来樱镇,镇政府得控制住老上访户,以防这些人扰乱,而王后生是控制中的重点的情况说了一遍。陈大夫说:这与我没关系么,要控制他,我是说过他还是能跑过他?!带灯说:你是不是给他看病?陈大夫说:是给他看病。最早那次是他喝多了,要死呀,他爹来我这儿下跪,说只一个儿子让死马当活马治,是我抓了几副药吃了活了。后来他的糖尿病是我在看。带灯说:他的糖尿病怎样?陈大夫说:病得不轻。带灯说:你晚上就去王后生家,假装路过他那儿顺便问问病,然后号脉,一定要说病情怎么这样重呀,这三五天里千万别外出走动,就是坐车,也不敢坐三四十里路程的车。陈大夫说:我明白了,你说不能让他在樱镇走动,也不能去县城,樱镇到县城就三十里路。带灯说:你得吓唬他,说千万要听你的话,最好能卧chuáng休息,否则生命就有危险。陈大夫说:这不符合医生道德。竹子说:这是政治你明白不?!带灯阻止了竹子,说:你放心,陈大夫明白得很,他知道轻重。又对陈大夫说:你见了他不能泄漏huáng书记要来的事,如果泄露了,出了事就成了你的事!陈大夫说:你就会揉搓我。带灯说:陈大夫是好人么。陈大夫说:我不好你能跟我打jiāo道?带灯说:我打jiāo道的可没几个是好人呀!陈大夫说:和不好的人打jiāo道,那你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三个人就笑了一回。

眉毛识姑娘

回来,带灯问:累不累?竹子说:累得很。带灯说:那你去学校玩去。竹子说:我不敢脱岗。带灯说:让你去你就去,只是把自己把持好。竹子说:我守身如玉。带灯说:让我看看你眉毛。竹子把脸扬过去,说:看吧,眉毛上写什么字啦?带灯说:眉毛识姑娘,姑娘的眉毛是抹了胶一样紧密的,紧密得眉毛中间有一条线的,瞧你散开了么。竹子顿时脸色彤红,说:不是的,不是的。带灯说:去吧去吧,晚上不能住那儿。

坟上的草是亡人智慧的绿焰

竹子一走,带灯骑了摩托去了黑鹰窝村。

大前天的午饭后,黑鹰窝村的村长来给带灯送低保材料,带灯随便问起后房婆婆的近况,村长说啥都好,就是那姓杨的老汉做事老欠妥,害得村人对你后房婆婆也说三道四。原来黑鹰窝村的风俗,人过了六十就给自己拱墓的,杨老汉六十六了,他把自己的墓没拱在早年死去的媳妇墓旁,而重选了地方,还拱了个双合墓,村人就议论是杨老汉想将来了和相好的埋在一起。带灯听了,心里也怨怪杨老汉,却说:人死了埋哪儿还不是一样?村长说:可他和你后房婆婆并不是夫妻么。带灯说:或许他不是那个意思吧。村长说:人嘴里有毒哇!你有空了回去多转转。也能给她顶一片天。带灯说:这我哪里有空呀?!

带灯嘴上说去不了,心里毕竟纠结,竹子一走,也就去了黑鹰窝村。

后房婆婆在家,杨老汉也在,两人做豆腐。先是磨了豆瓣儿,让豆浆流进木桶,再是烧开水,支了豆腐包布把豆浆倒进去过滤,每每后房婆婆添一勺豆浆在包布里了,杨老汉就赶紧把豆腐架子摇几下。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待到全部豆浆滤进开水锅,杨老汉说:你歇下。后房婆婆给杨老汉擦额上汗。杨老汉就开始在锅里点卤汁。他点得非常仔细,点一下,chuīchuī腾上来的雾气,看看锅里的变化,直点到豆浆全变成云状的豆腐脑儿了,舀一碗就给了带灯,说:趁热吃。带灯接过了碗,后房婆婆又把辣子水浇了,还递过来一个小勺子。

带灯偏要端了碗到院门外去吃,吃得唏唏溜溜,满嘴红油。当然站在院门外就能看到屋后坡上公公的坟,坟上蒿草半人深。带灯看了一眼就没再看,心里说:坟上的草是亡人智慧的绿焰吧。村人看见了带灯,说:啊!带灯回来了?带灯说:吃豆腐脑呀不?村人说:做豆腐了?你后房婆婆做的?带灯说:还有杨伯。村人说:噢,杨伯,还有你杨伯?!带灯说:他做的豆腐好。村人说:好好,他手艺好,他好。

带灯吃完了一碗豆腐脑,回到屋里,杨老汉已把锅里的豆腐脑装进铺了包布的竹筐里,压成豆腐块。带灯要返镇街了,后房婆婆要她带些豆腐,她不带,却把摩托骑着在村道里转了两个来回,让村里更多的人都看到了,才驶出了村口。

沙是渴死的水

傍晚是天最沤热的时候,而且聚蚊成雷,竹子还没有回来,带灯点了蚊香,歪在chuáng上看书。看着看着看到了一句诗,是个年轻的诗人写的:沙是渴死的水。

带灯觉得这句诗好,这么好的诗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当儿曹老八就敲综治办的门。

曹老八是人已经进来了,又退出去才敲的门,敲得很轻。

没事的地方偏就出了事

曹老八来找带灯,秘告了镇西街村尚建安在家里开小会,说huáng书记一来,天可能就下雨呀!带灯说:这话啥意思?曹老八说:他们说电视里报导过国家领导人去过南方的灾区,一去那里不久就下了雨,huáng书记是全市的总头儿,他估计也是学国家领导人的做法来樱镇的,如果樱镇也下了雨,他也算是天上的什么神转世的。带灯哼了一下,却说:你刚才说啥?尚建安开小会?开小会就说这些淡话?曹老八说:是开小会,我是偶尔去他家,他家坐了四个村组长,见了我就这样说的。但我警惕性高,也不相信他们开小会怎么只说这些淡话呢?我假装离开了,却在窗外偷听,他们说huáng书记来了要拦道递状子。带灯立即说:你再说一遍?曹老八又说了一遍。带灯说:你没听错?曹老八说:我牙不好,咬不动硬东西,可我耳朵灵呀!带灯送走曹老八,直接就去给书记镇长汇报。

尚建安是镇政府的退休gān部,还在职的时候就不是安分人,要和谁对脾气了谁要借他袄他就可以把裤子脱了也给,但和谁对头起来,那就鳖嘴咬住个铁锨,把铁锨咬透也不松口。他为了寻找当时镇党委书记的错,凡是书记的任何讲话,他都有详细记录,常把笔记本翻开,说:你×年×月×日怎么讲的,你能不承认吗?他曾经在夏夜里蹲在厕所里两个小时,让臭气熏着,蚊子叮着,就是要观察某某女人是几点几分进了书记的房间,几点几分房间灯灭了,又几点几分灯亮了出来的。他每天发布小道新闻,但大家既要听个新奇又都清楚他这人可怕,不敢和他深jiāo。他是镇街上人,家和镇卫生院相邻,卫生院是在镇机械厂的场地新建的,他退休后说那地方是属于镇中街村四个组的,和四个组长去市里省里上访,给镇政府两年里的工作都挂了huáng牌。现在的镇长那时还是副镇长,开了多少次会来处理他们的问题。他们坐三轮车出镇界去市里,镇政府的人撵到县城一举擒得,又将五人分开押住不让串通信息,那四个人吓唬一下就放了,把他放在一家旅社,他头撞墙不吃喝,在房间里放上馍和水了,动员他儿子去看他,又派三个镇政府gān部轮流给他做工作,也就是制止他反抗,他一反抗就扭他胳膊腿,扭过了装着叫叔,拨拉他胸口不让生气。后来,镇政府qiáng压住卫生院划给了他一份宅基,又给了他五千元,他写了保证书停访息诉,这事就算了结了。

尚建安死灰复燃,又纠结四个组长要拦道递状,书记镇长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因为huáng书记明天一早就到,得赶快控制住。不容分说,就给带灯下任务,要求不论以什么代价,只要huáng书记在樱镇期间不让尚建安一伙出门就算大功告成。并明确表态,事后要给综治办大奖励的。

竹子是在带灯给书记镇长汇报时才回来,也一起领受了新的任务,竹子还说:huáng书记来了,那我们还陪同接待吗?书记说:控制住尚建安事大如天。竹子说:那我们白收拾头发了!书记说: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市里拜会huáng书记。下一月我可能还去省上见元天亮的,到时,你们两个我都带上。

带灯和竹子找曹老八商量控制尚建安的办法,路上竹子说:huáng书记把咱害得这么苦,不见他也罢,书记真能领咱们去见元天亮那就好了。带灯说:甭听他说。竹子说:他对咱蛮客气的呀。带灯说:是哄着咱们好好gān活哩。竹子说:那就见不上元天亮了!带灯说:你想见他?竹子说:在樱镇工作了一场,连元天亮都没见过,给别人说了,别人还不笑话?带灯说:你真想见,什么时候我领你去。竹子说:你带我去,是不是太夸张了?带灯说:还有更夸张的事哩!却住了口,不愿再说。

和曹老八商量,曹老八说他的杂货店就在尚建安家的前边,可以让他媳妇从店的后窗盯看尚建安。带灯说:从今晚到明天天黑前,我和竹子就住到你店里,一旦观察到他们有动静,就前后门堵住。曹老八说:行,为了稳住他,我明一早就约四个组长都在他家打麻将。带灯说:能把四个组长叫去打麻将是个办法,但你能保证四个组长去吗?曹老八说:他们既然要闹事,肯定四个组长都去的。带灯说:就是打麻将,打上一阵了他们要出去,那就五个人,前后门咱能堵住?曹老八说:那你说咋办?带灯说:先这么定,我和竹子去吃饭,我再想想。

带灯和竹子早饿得直不了腰,在街上一人吃了一砂锅米线,又多加了两元钱的鹌鹑蛋,说要吃结实,晚上得熬夜哩。竹子却发愁晚上住杂货店,会不会又要惹虱子,就又买了万金油,准备晚上浑身上下抹一遍。

带灯想到四个组长在以前都是一吓唬就吓唬住了,现在不妨再做做他们工作,如果能瓦解他们,尚建安就告不成状,即便他自己执意要告,那他一个人也好控制。就决定把救济面粉给每个组长家送一份。当把四袋面粉一起拿到了第一组长家,第一组长很吃惊,说:你是让我给另外三个组长送的吧。带灯说:你咋知道?第一组长说:肯定来封我们口的。带灯说:封你们什么口?第一组长说:不让我们拦道递状呀!带灯说:我是来看看你们的,你们要拦道递状,递什么状?第一组长说:卫生院占地那事。带灯说:那不是早已结案了吗,不是给尚建安划分了一份宅基还给了五千元吗?第一组长说:那是四个组的地,只给尚建安划了宅基给了钱,四个组的群众利益在哪里?带灯说:我告诉你,尚建安老在利用你们,你们别再被他煽火,如果敢在huáng书记面前拦道递状,后果就严重了。现在有了政策,要严厉打击反复上访,打击以上访要挟政府、谋取利益的犯罪行为。第一组长说:这是你们害怕了么,尚建安说了,镇政府害怕,我们怕什么。带灯说:你执迷不悟,我好心来看你,你倒说这话!第一组长说:huáng书记啥时能来一次,这机会千载难逢哩。气得带灯说:那你就闹吧,镇政府要叫你们要挟住了那还叫什么镇政府?!把四袋面粉又收回了,准备明日多请几个人守前门后门,面粉就分给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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