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倚春风不自知 by 景悠然【完结】(2)

2019-02-17  作者|标签:景悠然


 三月清明开婉娩,晴川祓禊归来晚。
  况是踏青来处远,犹不倦,秋千别闭深庭院。
  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醾压架清香散。花底一尊谁解劝。
  增眷恋。东风回晚无情绊。

  洛阳三月,正是阳春时节。草显绿意,柳枝含羞。
  姹紫嫣红相继绽露初容,姚黄魏紫,蓝鹤脂红,一时满城繁花,暖风送香。
  游园的娉婷小姐们手执纨扇,巧笑嫣然,似是定要与这娇艳的牡丹分个高低,究竟谁是那倾城之貌,究竟谁是那醉人之姿。
  朱唇红润欲滴,粉颊绯红娇羞。直叫那些风流公子哥儿们看呆了眼,迷乱了心。

  城这边牡丹苑里春色旖旎,城那边四宜书院中却一派清静。
  老夫子摇头晃脑读著那圣贤书,浑不知身後被人拿糖稀粘了副宣纸画,画上赫然一只探头探脑的绿壳乌龟。
  前夜里刚落了雨,此刻天气却是晴好。清新的草味儿带著点泥土香,虽说无花,却仍见得粉蝶翩飞,蜻蜓盘旋。

  微风拂过,叶面上一滴露水滑落,轻微一声便落入土中不见。他慢慢睁开眼,伸个懒腰,好奇地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
  说陌生,可他似乎在这里已经住了不短的日子,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说熟悉,他又从不识得这里的一草一木。
  自从有了意识,他便躲在本体中迷迷糊糊循著本能慢慢修炼,不知过了多久,如今这才初次见到这个人世。

  一只蝴蝶轻盈飞来,绕著他转了几圈,停在他嫩绿的小叶上。
  轻微的碰触让他有些痒,忍不住就笑起来。
  "放肆!圣贤之地岂容你们如此胡闹!"
  一声怒喝从身後的学堂里传出,他惊得哆嗦一下,蝴蝶也倏然掉头飞走。
  努力伸长了脖子,却仍望不到里面。

  不一阵,却见两人一齐走出,一人垂头丧气,另一人却悠闲自得,轻松自在。
  垂头丧气之人於墙角站好,一眼瞧见同伴仍在继续前行,忙叫道:"语轩,夫子罚我们面壁思过,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人回过头,轻笑一声,"那老顽固说的话你也听?"
  说罢摇头笑笑,转身朝庭院这边走来。
  一身水蓝衣衫,并无什麽纷繁复杂的绣饰纹路,反倒衬得那桃李般的面容越发俊逸不凡。

  他屏住呼吸看著那人慢慢走近,掀起衣摆在自己身旁坐下,用手遮在额头望向蔚蓝的天际。
  轻轻呼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刚刚放松了些,却见那人忽地转过头来,嘴角含笑盯住他不放。
  "几天不见,又长了几片新叶子呢......"
  手指轻柔地在小小的叶面上抚摸,弄得他全身都轻颤起来。

  那人把玩一会儿,笑著松了手,起身回到同伴身边。他愣了愣,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却见老夫子从屋里颤巍巍出来,"秦语轩,赵裕阳,你们两个可知错了?"
  那人仍旧笑意盈盈,"知了,夫子。"
  他远远望著,心里却一遍遍默念那个名字。

  潜心又修炼了会儿,再睁开眼已是晌午。夫子讲解完最後一句,便见那些公子们说笑著从学堂出来。
  "语轩,待会儿去凝香苑吧,听说那里的牡丹今年开得格外好。"
  "不去。"
  "差点忘了,我们秦公子这麽风流倜傥,要‘赏花'也去那锁烟楼才是。"
  几个公子笑得不怀好意,那人轻抿嘴角,也不反驳。

  他正听得懵懂,却见那人抬手指向他,"若要赏花,看这株便是了。"


  那些公子们怔愣片刻,却一齐大笑起来。
  "这株也算?光秃秃的都不知是什麽......"
  他浑身一颤,垂下头去。
  这些年来,他只顾修炼,却从未想过自己是何物,也未曾看过自己是何模样。眼下看来,只怕是丑陋得很罢。

  "是牡丹。"
  清朗的声音像是在替他解围,让他心里一阵暖意,却听得旁边之人似是惊道:"牡丹哪有这般寒酸?又瘦又小,一看便是气力不足。如今正值花期,却连花苞都不见一个,定然活不长久......"
  秦语轩并不理睬,弯腰温柔凝视他的枝叶。虽知那人看不到隐藏在本体中的自己,他仍是禁不住一阵悸动。

  "快些走罢,听说那锁烟楼里的新花魁杜含烟今夜芳容初露,不趁早占个好位子,你便是後悔也莫及。"
  "你倒是懂我心意。"秦语轩直起身子,嘴角勾出个笑意,竟让他怔怔看呆了去。
  望著那俊逸的身影同那群人渐行渐远,扭头却见老夫子立於门前,摇头喃喃道:"大好年华,却流连那烟花之地,唉......"

  他无心分辨话中含义,却知他们所念之人必然要比自己美上百倍千倍。仔细看看四周,草木鱼鸟各有风姿,自己确是最不起眼的一株。
  牡丹,怎可能是自己这番样子。

  日後那人每每再来,总免不了被同伴调侃一番。
  "语轩兄放著娇豔牡丹不赏,却偏偏看上了这开不出花的......"
  "这若是能变成牡丹仙子也成,可看它这般瘦弱,就算能变也是中庸之姿......"
  他听得垂下头去,羞愧地躲藏在枝叶之後,那人却毫无轻视之意,微微笑道:"万物总有其可人之处,各花入各眼,我偏独爱这一株而已。"

  他也盼著快些长大,快些像外面那些牡丹一样,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就算......为那人争一口气也好。
  可任凭他怎样费尽心力,叶片枝茎仍是长得极缓,更不要说结出花苞,绽露盛开。
  转眼间花期已过,盛夏将至。
  修为略略提升了些,可身形却无甚变化。

  秦语轩依旧常来这里闲逛,偶尔笑著同他说上几句。即便无暇停住脚步,温柔的目光也总是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方才匆匆而过。
  日日的翘首企盼,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时开始,只盼能多看那人一眼,多见他一面。
  这日午後便刮起风来,天色阴暗,云雾深沈。
  细雨飘落,夫子难得给了半日假,不一阵便见那些公子们三三两两快步走出,向家中奔去。
  远远望见那人也奔了出来,竟望也未望他,便从他身边擦过。
  他怔愣片刻,心下却像失了什麽,再也遍寻不到。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劈哩啪啦打在身上生疼。呼啸而来的风仿佛欲将他刮倒,一棵枝子瞬间便被硬生生拽断。
  泪水在眼眶里悄悄打转,却不知是痛楚还是心伤。
  霎时间白昼如黑夜,於是干脆闭上眼眸,不去看那让人惊恐的风雨,只想著那人的笑,那般安心的嗓音。
  如此这般,似乎真的安定了许多。察觉不到那冷得彻骨的雨水,就连狂风似乎都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却对上那个熟悉的笑容。
  水蓝的衣衫已沾满了泥泞,就连乌黑的发端都**著水滴。一柄石青的油纸伞牢牢撑在他的上方,替他挡去那无情的肆虐。
  小半时辰过去,秦语轩干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戏谑笑道:"本公子待你可是不薄?"
  他几欲落泪,慌忙连连点头,可在那人看来,却只不过是被风吹得摇晃了几下。
  "那你要如何报答我?"俊美的男子却是毫不在乎自言自语,弯起眼眸,含笑凝视。"你若真是个美貌花仙,我倒是想让你以身相许......"

  夏日之雨,来去匆匆。几刻过去,竟已云消雨停。暖阳重耀人间,金光从树荫间落下,伴著点点水珠,甚是明亮动人。
  "总算停了。"
  男子微笑收起伞,深吸口气,浑然不知身後正有小小的花妖红著面,暗暗寻思著什麽。


  晌午落过一场雨,夜里的气息便分外清新。
  月朗星稀,静谧的学堂只听得到叶动虫鸣,他抖抖身上的雨水,慢慢睁开眼睛。
  修炼了这麽多时日,却仍是只能呆在这个本体里。不能说,不能动。
  可他,只是想离那人再近一些,近到可以无时无刻都与他在一起,不必像如今这样孤寂无依。

  "你想要从这里出去?"
  银铃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吓了一跳,慌忙四顾寻找,却见一个花瓣大小的黄衣少女站在他的花枝上,正笑嘻嘻盯著他。
  赶紧点了点头,他歪头想想,又怯生生问道:"姐姐你是谁?"
  那少女笑著在叶子上坐下来,仰起头来回晃著腿,"我是花仙。"
  他见那少女被一层浅浅的白光所笼罩,莹莹润润,果真仙气缭绕,曼妙动人,於是忙急急答道:"我好想出去,劳烦姐姐帮帮我罢。"

  "你道行不够,本不能离了本体,不过遇上我算是你的福气。说起来,这世上还没什麽是我办不成的,只是......"
  少女故意拖长了尾音,斜眼看他。
  "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变成人,做什麽都可以。"
  少女眨眨眼,笑道:"你是为了那个人罢?"
  他怔了怔,而後抬起头来,坚定地点点头。

  "真是个死心眼。若是那人不喜欢你,你该怎麽办?"
  "我只盼著在他身边就好......"轻轻的声音不大,却十足勇敢。
  那少女顿了顿,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麽,不一会儿忽又笑起来,"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罢。若是他能在你开花之前锺情於你,从此你便可随意变化成人,与他双宿双栖。若是不能......"
  秀美的笑容倏然带了点邪气,"花开之时,便是忘情之日。你要将一身道行交於我,自此不过凡花一株,再无意识。如何?"

  他颤抖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般点头,"好。"
  少女似是没料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愣了愣,这才笑著低声念了道咒语教与他,又叮嘱道:"记住,在那之前你的本体都不可移动,否则修行尽失,连我也保不住你。"
  他依咒念了一句,果真瞬间便立在了那片庭院中,一身绿叶化作翡色长衫,垂坠地上。
  此时望向那少女,却要俯身才看得到了。

  "姐姐之前认得我麽?"
  "我可是花仙,哪枝花我不认识?"少女嗤笑一声,似在嘲笑他的无知。
  他瞪大了眼睛,纯净的眼眸紧盯著她,"那我叫什麽名字?"
  "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花,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少女终於忍不住笑出声,"你叫小夜。"
  "小夜......"他喃喃念著,露出点腼腆的笑容,忽然又仿佛想起了什麽,刚漾起的笑容渐渐沈了下去。

  "我,我还有一事相求......"他咬唇犹豫片刻,面露难色。"姐姐......你可否将我变得漂亮些?"
  "哦?"
  "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丑,他见了定不喜欢......我听他们说,他只喜欢美人的。"水气渐渐氲湿了长睫,"我心里明白骗人不好,可我只想呆在他身边,看他对我笑。"
  少女微笑不语,挥手间,星光闪烁。
  泪水在他眼眶里晃了几晃,还是忍著没落下来,转而被一个淡淡的笑所取代。"多谢姐姐。"

  虽说可以不必待在本体里,可他却仍不敢贸然露面,故隐去了身形,成日里只是默默跟在那人的身後。
  倚在窗棱上静静看他在学堂里读书,或是随著他回到城西的宅子。一眼一眼,描画著那人的俊美眉目,如画面庞。
  秦语轩的宅中并无家人,也无奴仆,不大却清静的地方,竟惟有他一人居住。
  屋子倒也雅致,不过杂乱了些。想来独居男子之住处,大多都是这样罢。
  小小的花妖怀了心思,趁他在外,略施法术便让灰尘尽去,只是不敢动那些放在外面的物事,生怕他发现了怀疑。
  如此过去一日又一日,却和从前无甚不同。依旧只能在本体里感受那份温情,只能等对方靠过来方能亲近一些,甚至连化作人形让他望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无。
  他知道自己太胆小,可怀著期冀,总比被拒绝了无希望的好。

  正晒著阳光暗暗想著,却听学堂里夫子怒喝一声,差点把他从窗上惊下去。
  "不学无术!竟然带著那杯中物来学堂,秦语轩,你还想不想参加秋试了!"
  "学生不才自酿了这酒,先生何不尝尝?"
  眼见那夫子又要发怒,秦语轩笑笑,不等他发话便扬首踱了出去。
  趴在窗外的他瞧得清楚,慌忙飞奔回去,乖乖待在本体里等了一会儿,果然便见那人缓缓走来。

  秦语轩在他身旁坐下,轻笑一声,却又似叹息。
  他听得心里一颤,却见那人取出怀里那个小瓶,仰头饮了一口,像是知道他在听一般笑道:"这次的味道略甜了点,看来下回还要酿得清淡些才好......"
  说罢,抬手滴了几滴在他的枝叶上,柔声笑道:"你说是不是?"
  虽尝不到,他却也能闻到那阵阵清香,清幽醉人,萦绕不绝,只觉有点醉了。

  "再过几月,我便要上京秋试......在那之前,恐是见不到你开花了罢。"
  秦语轩笑著又饮一口,淡淡地道:"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刻了。若是能考取功名,日後我便留在京城,不再回来。"
  心倏然收紧,痛得他只觉身体都抖起来。
  见不到那人了麽......再也见不到了麽?从未想过那人会离开,只是心想若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可如今,竟连这都成了奢望。

  他差点就不记得,自己同花仙的那个约定。
  得不到那人的情,便是失去了永生。
  他早已忘记最初是为何而修行,却知晓没了那人,永生也变得毫无乐趣。

  "没了我陪你,你会不会想我?"
  秦语轩微笑又往那叶片上滴了几滴酒液,水珠延著叶脉滑下,仿似晶莹的泪珠。

  是夜,清风低吟,柳叶纷飞。
  轻轻敲开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一身绿衣的少年垂著头,身子因说谎而微微颤抖。
  "我,我随祖父路过此地,不料祖父身染重疾,不幸故去。眼下身无分文,公子可否收留?"他知道自己不会扯谎,红著脸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天,却是漏洞百出,也不知那人发现了没,只得硬著头皮说下去,"我不求工钱,只盼有瓦遮头,书童奴仆我都做得来......"

  战战兢兢抬头,却见秦语轩含笑盯著他,"你生得这样美,我又岂能不答应?"说罢牵了他的手进屋。
  那手掌温热有力,同他的纤细小巧全然不同。
  他微微红了脸,心下却悲哀果真还要靠花仙给的这副面相。
  他虽未见过自己本来面目,却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也知见不得人。若是未曾变过容貌,定然会将那人惊跑罢。


  清晨,他披著露水起床,早早打好了水在秦语轩门前乖乖地候著。听见里面起床穿衣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推门去看。
  才一露头就看见那人站在床边笑著望过来,他心头一跳,抿紧唇把水盆放好,拧了手巾走到那人面前。
  虽说秦语轩从未给他定下什麽规矩,可他却愿意做这些贴身的事,怀著小小的仰慕与依赖。
  脸颊忽然被手指捏了捏,秦语轩微微笑著凝视,"小夜好贴心。"
  他垂下头去,心如鹿撞,却不敢再说什麽。

  秦语轩去了学堂,他便在家中忙碌著做好午膳,待到晌午便装在食屉里送去。每每那时,却总是被那一堆公子哥儿们取笑,逢他便朝学堂里喊:"语轩,你的小美人又来了......"
  他无措地站在那里,又惊又窘,转头就看见那个从容淡定的身影带著笑容出来,牵著他的手走向庭院。
  近来惟有来学堂时方能靠近自己的本体,这时的他便分外欢欣。
  秦语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著引他在一旁坐下,"这是我的牡丹。"

  他吃了一惊,在此扎根的时候并无记忆,难道说......
  "公子种的?"
  秦语轩笑笑摇摇头,"我来这里之时它就已经在了,只是谁也不曾理会过它......"
  "那公子为何......独独对它那样好?"
  俊美的男子眉心微蹙,却仍是笑著问道:"你怎知我对它好?"
  他颤了一下,吞吞吐吐解释道:"这几日我见公子常来看它,想必平日里也是爱护有加。"

  秦语轩看了他一眼,又转而望向那株瘦小的牡丹,"因为它像我。"
  他疑惑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人,却怎麽也找不出相似之处。那般飞扬俊逸,秀美风流的人,又岂是自己所能及?
  暗暗的自卑黯淡了神色,冷不防却被指尖轻弹一下额头,心中遥不可及的那人挑了挑眉毛,"还不布菜?"
  他手忙脚乱摆好碗筷,小心地跪坐在一边。

  嘴边忽然凑过一根细细的笋尖,惊讶地抬眼却对上那人含笑的面庞,"尝尝怎麽样?"
  来不及躲避,只得张嘴含了,鲜嫩清爽的味道确是美味。
  虽说是他自己的手艺,却是用法术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不差,可又隐隐有了些欺骗的内疚。
  那人又递了几次,再送过来他却是怎麽也不肯张口,"这是公子的午膳,我怎能和公子同榻而食......"
  "本公子喜欢喂你,别扫了我的兴致。"
  话说得威胁,语气却再温柔不过。他红著脸又吃了几筷,此时却真的是吃不下了。

  花妖无需进食,本体自会吸收阳光雨露,天地精华。可为免秦语轩起疑,他偶尔也会吃上几口,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多。
  秦语轩摇头收回筷子,笑道:"收留你真是笔好买卖。"
  他一声不吭,心里却欢喜得很。
  他尽心尽力不惹一点麻烦,满心只为让那人舒心如意。任何一句称赞他都牢牢记住,甚至只是随口一言。
  他盼望著,那是自己在他心中又添了一分。

  天渐渐热了起来,却晴好得让人心中都明亮一片。游丝缕缕停靠天际,浅白湛蓝尤为相称。
  这种日子,秦语轩向来都不愿去学堂,说是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迂腐之地岂不可惜,於是若非呆在家中吟诗作画,便是叫他备好瓜果小菜出门踏青。
  他瞧了瞧今日的阳光,颇有些炙烈,外头暑气凝结,带了点闷滞之感。用过早膳之後,秦语轩果真不再出去,懒懒坐在一旁饮茶养神。

  他在书桌旁研了会儿墨,估摸著秦语轩该要过来了,缓缓转身,鼻尖却差点撞上坚实的胸膛。他吓了一跳,那人却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声问:"小夜会不会写字?"
  窘迫地摇摇头,只怕他就此看轻了自己,却听那清朗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我教你。"
  两手相贴,握住那一杆细长的笔,温热的呼吸隐隐就拂在耳旁,引得他禁不住细细颤抖。
  好不容易将心神集中於纸上,看著那个即将成形的字,撩动人心的话却又飘进了耳中。

  "谁将小夜生得这样美?"
  他手一抖,慌忙抬头,差点就擦过那人的唇。身子似乎僵住,他动也不动怔在那里,在那人温柔的眼波中无处可躲。
  "公,公子......"
  说出的话尚未成句,秦语轩却笑著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我们再写过。"
  面上烫得就要烧起来,他连呼吸都屏住,恍恍惚惚落笔完成,却全然不记得笔顺为何。
  那一吻於那人来说仿似再自然不过,可於他,却像是心口被倏然撞到,再也无法平静。

  那一夜他都不曾入眠,手指轻轻在自己唇上摩挲,却不知如何将那令人迷醉的气息留住。
  月光浅浅透进来,他小心地探出舌尖,轻舔一下被吻的唇瓣,又赶紧缩回去,心中又是惊异又是羞赧。

  他以为两人之间终是有了些不同,可接下来几日,秦语轩待他却依旧如同以前那般,亲密宠惜,却再也不曾越距。
  满心的欢喜憧憬渐渐暗淡下去,他仍是每日贴身侍奉,只不过较之从前更沈默了些。
  他不愿让那人看出自己的寂寞失落,努力微笑著,直至夜色深沈,一人独处。

  那人有时便会早早同他说,不必预备晚膳。那样的夜里,男子总是会晚归,衣衫上带著些淡淡的脂粉气与酒香。
  他渐渐也懂得,秦语轩去了哪里,为何自己不能跟随。
  可他却只能静静待在这宅中,守著烛光等他归来。

  早在本体中时,他便明白,那人一向如此。年少风流,喜好世间美貌之物,乃是人之常情。
  否则,他也无需将容貌变美,博他青睐。
  早已想通了的,也便没有奢望。
  可为何等了这一夜又一夜,心中的刺痛却从未缓和,反倒缠绕心头,挣脱不得。
  他闭上眼眸,细细回忆那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直到嘴角微勾,泪盈於睫。

  深夏的夜里,风也变得微凉,不再似盛夏那般燥热潮湿。也时时提醒著他,秋日将至。
  抱膝坐在院门槛上,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他紧紧盯著来路,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快步奔过去搀住那个摇摇晃晃的人,他咬紧嘴唇,使尽力气将他扶进了屋。
  一身淡淡的酒气,清香微醺。

  床上早已铺好了凉被,躺倒在上面之时秦语轩舒服地"嗯"了一声。
  他默然地拿了浸湿的手巾,轻轻在那人的面上擦拭。
  秀致的眉眼,俊美的面容,隔著柔软的布料,颤抖的手指才敢这样放肆地抚摸。
  泪水"啪哒"一声滴落在那如玉的肌肤上,他吃了一惊,慌忙伸手去抹。
  微阖的双眼倏然睁开,眸子里竟是一片清明。

  "公子......"
  不等他说完,手腕被一下握住,连身子一起拽入帐中,层层幔幔飞起,重又散下。


  不知怎麽便躺倒在了床褥上,他睁大了眼睛,却仍是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凝视。
  手腕仍是被紧紧箍住,可他却知道,即使秦语轩不这麽做,他也不会挣脱。无论那人想要什麽,他都会毫无保留的给与,即使得不到一丝情意。
  手指在脸颊轻轻抚摸,而後慢慢下滑,轻巧地挑开他的衣衫。
  他浑身一颤,微微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秦语轩缓缓凑近,在他露出的雪白脖颈处轻轻呼吸,"我的小夜好香。"
  温热的气息几乎就要贴上肌肤,却始终隔著分毫,似是要特意欣赏他的颤栗。
  心都禁不住抖起来,他无助地伸出未被禁锢的那只手,摸索著紧紧拽住那人的衣衫。
  他还是怕,怕的却是下一刻,也许那人就会离开,那样的亲近也就不复存在。

  柔软温润的唇终於还是落了下来,沿著他仰起的线条一点一点吻过,细小的下巴,直至咬紧的嘴唇。
  湿热的舌尖**著他松开牙关,怜惜而温柔地细细舔弄他还留有齿印的唇瓣,像是要把那伤处熨平一般。
  他微微张开嘴,柔软滑腻的触感立刻便探了进来,缠住他的小舌慢慢吮吸。

  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此刻早已凌乱地挂在手臂上,裸露出光洁的肩背。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竟已与他纠缠一处,滚烫的肌肤相贴,下身那令人羞赧的所在,竟也紧紧贴在一起。
  "嗯......"
  秦语轩坏心地磨蹭两下,他顿时起了一层薄汗,脸色也更红润了几分。
  那人轻而易举拢住他挺秀的那处,带著笑意缓缓揉捏。
  他红著脸细细颤抖,眸中水意渐甚,终於忍不住挺了挺身,泄在那人手中,人却差点哭了出来。

  他从未做过这般羞耻之事,就连自己也不曾弄过。只怕那人就此嫌弃了自己,再也不肯靠近。
  泪眼朦胧里,却见秦语轩将手指凑到唇边,伸舌舔了一下,笑道:"小夜第一次出精麽,怎麽清清甜甜的,还带著缕花香......"
  他著了急,慌忙伸手去拦,"公子......"
  "难怪那酒怎麽尝都不对,原来是少了这一味......"秦语轩俯身在他耳畔调笑,"下回再酿那‘春风醉',可要加些这个进去才好......"

  他羞红了面,身子却被折了开,那人缓缓压了上来。
  痛,却也热。
  热度从紧密结合的地方源源不断传过来,紧致的那处被撑开,而後填满。
  仅剩的力气只能够握住那人的手臂,随著那人的动作前後摇动。

  心里却是欢喜的。
  欢喜到可以忽略那初经人事的疼痛,欢喜到沈醉在这场不明所以的欢爱中。

  秦语轩怜惜地吻著他的唇,低声唤他:"小夜,小夜。"
  他小心地探出舌尖回应,随即被攫住,温柔**。
  身子软软的早已支撑不住,却被那人紧紧搂住,一下一下送得更深。
  "啊......嗯......"
  与方才的感觉似乎全然不同,却往同样的地方汇聚而去。身上汗湿一片,热得就想要融化一般。

  不知将来毁了道行,失去意识之时,会不会也是如此?
  与其那样,却不如就这般在那人的怀中终结,才是了无遗憾罢。

  他颤抖著倏然绷紧,而後慢慢瘫软下来。飘飘浮浮,仿若栖身云端。
  耳边一声低沈的喘息,那人猛地挺送一下,相连处温热的液体渐渐流出。
  "你是我的小夜。"
  恍惚中,似乎听到这样一句低喃,不容思考,他沈沈睡了过去。


  总在清晨鸟啼之时便不由自主醒来,就连这日也是同样。他睁开眼,天色已经蒙蒙亮,身後的人还在睡著,却把手臂横在他的胸前,不安分的手指还捻在他的乳珠上。
  不由便羞得脸热起来,他动了动身子,一阵酸痛。
  想著时辰将至,就要去打水来让那人洗漱,才刚一起身就又被搂了下去。
  秦语轩睡眼惺忪蹭了蹭他的脖颈,"今日我不去学堂了,你也再睡会儿......"

  他只得又躺了回去,睡意却已全无。耳边热热的是那人呼出的气息,心神随之紊乱,眼前竟全是昨夜那一幕幕。
  他小心翼翼扭头去看那张俊美的脸,屏住呼吸不让那人察觉,由眼睫至唇型,仔仔细细瞧了个清楚。
  不一会儿,却见秦语轩嘴角弯起,忍不住笑出声。
  "我有那麽好看麽?"
  他慌里慌张翻个身背对著那人,恨不得把头也埋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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