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镜旅录 作者:青山荒冢【完结】(9)

2019-06-28  作者|标签:青山荒冢

  “并没有。”乌兰微微侧过脸,“只是想向大王讨个赏。”

  末狄王哈哈大笑:“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就是!”

  “那些女奴……大王想怎么处置?”

  末狄王毫不在意地说道:“区区贱女,哪用费心处置?都赏给勇士们,看得上的就带回都城,其他的玩过就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是把上百条人命当作了一堆杂草,随随便便就践踏过去。陆小凤听在耳朵里,先是一皱眉,然后敏锐地发觉周围的人对此话的赞同神色,仿佛对女子有根深蒂固的不屑和轻贱。

  这样的不屑与轻贱并没有把乌兰排除出去,虽然除了大王,所有人都对大巫低头三分,可是那低垂下去的脸上没有恭敬虔诚,只有不甘和嘲讽。

  陆小凤思及先前塔罗等人的态度,对末狄族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鄙女之风。

  乌兰皱了皱眉,她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赏赐给勇士的女奴带回都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剩下那些也不必杀她们,毕竟天女仁慈,不喜见到杀戮。”

  当她提起“长生天女”时,末狄王眼中抵触一闪而过,语气也有些不耐烦:“那就把她们扔下,自生自灭好了。”

  乌兰心知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也不再多言,敬了末狄王三杯酒,然后转身走了。

  陆小凤却还留在这里。

  果然,当乌兰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末狄王猛地摔了金杯,那杯子磕在一名胡姬的脚上,顿时就青紫一块,她疼得脸色一白,却不敢跪地哭饶,默默地退在一边。

  一个身穿皮甲的男人让舞姬们都离开,然后对末狄王道:“大巫现在越来越不把王放在眼里了。”

  另一人啐道:“不过是一堆低贱的女奴,堂堂大巫出手相救已经是自降身份,还在王的面前求情,难不成是跟敌国有瓜葛?”

  “不准胡说。”末狄王面色阴鸷,却又维持着浅薄的稳重。

  “就算我们话说得过头,可她也太过分了,不过是贱女而已,哪怕做了大巫也得认清自己的地位,安安分分地卜筮作法就行了,总要管这管那。”先前那人冷哼一声,“她自己运气好做了大巫却不满足,还想给其他的贱女谋利……贱女就是贱女,贪婪不知足,一群只用取悦男人繁衍儿孙的两脚货物而已,给点衣食养着就够了,还指望着跟人一样站起来活?”

  “动不动就拿天女说话,分明是立功自满,假借神灵挑衅大王和我们的权威,必须给她些教训!”

  “没错……”

  “够了。”末狄王打断他们的议论,“大巫,到底是个女人,心慈手软,不堪大用,你们何必这么上心?”

  身边近臣听出隐意,附和道:“没错,女人胆怯手软,本不该担任要职……什么‘大巫’,都是老古道的传说而已,就像中原人所说的那句话一样——此一时,彼一时。”

  “对!王带我们征战沙场、开阔疆土,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巫!老说什么天命、天意,不准我们做这做那,她是我们的绊脚石!”

  “……”

  陆小凤看着他们在这儿指责唾骂,像是从这固若金汤的外表下抓到了火线的引头。

  末狄族最终会因为内乱分裂走向灭亡,而这矛盾已经滋生到不可忽视的地步了,这世上千里之堤尚且毁于蚁穴,何况是千疮百孔的国祚?

  他摇了摇头,朝乌兰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乌兰已经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她走得快,对于身后那些碎语自然也听不见,可她面沉如水,分明是心如明镜,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泄露出颓然和愤怒的情绪来。

  可是当乌兰走进帐篷的时候,这些负面的情绪都瞬间收敛——榻上的女孩子已经醒了。

  她就像受伤的小野兽,惊恐地看着这个走进来的人,乌兰还没靠近身周三尺,就有一只木碗迎面砸了过来,若不是接得准,恐怕就要惊动外面的守卫。

  “你别怕。”乌兰站在原地,用中原话说道,“我不会害你,饿不饿?”

  女孩子却只是警惕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几下,什么声音也没法出来。

  乌兰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你不会说话?”

  女孩子迟疑地点了下头。

  乌兰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我是乌兰,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摘下了兜帽,露出美丽的脸庞来,笑容热情如三月阳光,眼神却柔和得像一江春水。

  陆小凤站在她身旁,看着那女孩子趴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中划动,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汉字——小桃。

  他心下一动,仔细打量这女孩的面容。她脸上血污尘土已经被洗净,这个年纪的女孩正在成长的关键时刻,稚气未脱,眉眼也还没完全长开,可是已经能隐隐窥见未来的影子了。

  乌兰放下身段、不再故作冷漠的时候无疑是世上最美最温暖的女人,她像壁画上的长生天女那样轻轻托起小桃的双手,像托起了在泥沼里挣扎的生命。

  小桃痴痴地看着她,不自觉地被这柔情感染,慢慢软化下来,对着乌兰笑了一下。

  本该是纯净美好的笑容,陆小凤却立刻回神——这个小桃,就是后来那位“老板娘”!

第7章 柒•千机铺罗网,迷雾始拨开

  陆小凤栽进去的刹那,楚留香已经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奈何一来他们隔了些外人,二来随着机括声响,数支暗箭离弦而出。

  “小心!”

  塔罗立刻拔刀格挡箭矢,剩下七名发丘人也默契地散开,或侧身避让或匍匐躲闪。楚留香眉头微皱,折扇一拨一挡,不管箭矢飞射角度如何刁钻诡疾也被他悉数扫开。

  然而,这箭矢末端还连着头发丝一样细的银线,在这光线昏暗的地方肉眼根本难以察觉,随着它们接连钉在对面墙壁上,系在箭尾的银线也绷紧拉开,很快交织成纵横密布的天罗地网。

  九个人被罗网禁锢在这狭窄的通道内,当即便有人拔刀准备割断银线,却被楚留香出声拦住:“若是不想死,便住手。”

  塔罗闻言便是动作一顿,可这世上向来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饶是现在依然有人不信邪,硬是一刀劈了下去。

  那银线于刀口下立断,于纵横密网中破开了些许挣扎余地,可是没等持刀者松口气,就有黄绿色的毒水从孔洞里射出来,猝不及防地喷了他一脸。

  那水喷在人脸上,立刻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伴随着烧焦和腐蚀,一张脸顷刻面目全非,皮肉烂掉,眼耳口鼻都变了形。那人张口痛呼,可那惨叫也仅仅发出了一声,毒水便倒灌进嘴里,紧接着呼喊戛然而止,只能掐着喉咙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喘气声,仿佛他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血和糊味。

  “这是……”塔罗的鼻子动了动,脸色大变,“浓酸?!”

  浓酸,常被术士拿来炼制的东西,一旦沾上皮肉后果不堪设想,楚留香在以指掌抽出第一根银线时便感受到了些许灼烧感,因此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以他的轻功哪有被困在这里的道理?

  被浓酸泼脸的那人挣扎倒地,在他们的脚下痉挛抽搐,可是随着他的动作,有更多的银线被勾连拉扯,然后于极点断开!

  楚留香眼睛一眯,从空隙里抽出手来,三掌拍出了他身边三人,其掌力之劲使得这三人在飞出之时被挣断的银线勒出好几道血痕,却也因他下手迅疾免了被浓酸沾身之祸。

  塔罗亦是当机立断,割断银线的刹那脱下外衣包裹头脸,俯身一滚从此桎梏中脱身。

  剩下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当银线接连崩断,黄绿色的浓酸从孔洞里喷溅出来,如落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啊——”

  一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塔罗等四人目龇剧裂,纵然温润如楚留香也合拢了折扇,眉眼间浮现隐怒。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塔罗听声辩位,一刀掷了过去,却没有回音。

  刀被人接在了手里。

  “老板娘”手持冷刃站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她换下了那身累赘的袄裙,着一身胡服,满头长发也绑成了辫子,若非眉目间独属于中原女子的温润秀气,看起来更像是胡姬。

  “臭娘们儿——”一名发丘人回首望见地上痛苦挣扎的同伴,再看到罪魁祸首终于现身,岂有不火冒三丈的道理?只是没等他冲出去,就被楚留香死死抓住了胳膊,示意他往“老板娘”身前三尺位置看去——那里在半空中横了一根银线,若非楚留香观察细致,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线上流窜过幽绿微光,分明是淬了毒!

  适才若是此人贸然奔过去,就算没被银线割喉,也要中毒而死!

  “在下楚留香,不知该怎么称呼主人家?”

  楚留香将折扇一展,双眸看向那半身都被黑暗笼罩的女人。她虽然美,却不算太年轻,从模样看来约莫有二十多岁,面容上的胭脂花钿都被擦拭干净,只留下苍白的脸庞,却因为五官精致不显得寡淡过分。

  “……桃。”她轻声开口,说得很慢,“我只是个仆人,不算主人家。”

  “桃……”楚留香将这个字念了遍,“你没有姓氏吗?”

  桃微微一笑:“仆人不需要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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