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造 作者:华莳【完结】(3)

2019-06-28  作者|标签:华莳 情有独钟

  他还没有——见过吴恪行这般人。简直像,无疑是个盗贼,见面两月已经像他俩一同生活了二十年,不容置疑地在自己生活琐碎里安营扎寨。陈艾在厨房里切菜时,想起自己和吴恪行第一餐饭,在西餐厅里,吴恪行的手越过细瓶里单c-h-a的玫瑰花向自己伸来。他手指偏长,指甲修剪圆润,路过蜡烛时,宽阔的手背上映着小片雀跃的橙红。这样一只手伸过来,停留在陈艾颈侧,指尖蹭着他西装领口。陈艾扬着眉毛,等吴恪行一些合气氛的说辞。吴恪行开口时没有显得斟酌,他说:“黑色不太衬你。等哪天有空,我帮你多挑几个色系,或者我们一起。”

  陈艾失笑,他闷头咳嗽了一会把笑声咳回去,才想到夸词:“恪行……恪行调情很特别。”

  “我在认真说话,”吴恪行把手收回去,递给陈艾餐巾,“如果想听情话,你记得先告诉我。”

  他俩从餐厅出来,陈艾没带保镖自己开车,但和吴恪行一路走回家去。市中心晚上没有歇下的时候,他俩也成霓虹光照里并肩的一对。吴恪行走路时扯着自己风衣领子摇晃,离餐厅足够远了,仍然觉得沾染一身香氛气味,还有女人们的香水味。陈艾听他念一路,看得好笑,保证他:“下次我会记得开包间。”

  “说到底,我不爱在外面吃,约会也像应酬。阿陈会不会做饭?下次请我在家吃?”

  这提议让陈艾愣了一会,一下落后吴恪行几步。吴恪行困惑地回头看他,冬风吹着的这时候,路灯光照满吴恪行侧身,他像从圣经c-h-a画上走下。隔这几步,陈艾和吴恪行像站在光影两端,隔来很远。这想法来得莫名,他向吴恪行走去的时候,就已经被抛在身后。等他重新站在吴恪行身边,答应说:“好啊,以后都做饭给你。”

  两个月之后,陈艾已经习惯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招呼吴恪行。时间不过五点半,一层采光不好,吴恪行已经开了饭厅吊灯。他踏进这栋楼第一步就挑剔过光线,陈艾仍然站在他身边听,听完过后,唯一想到的解决方法是安排手下重换一栋出来。电话刚要接通,被吴恪行伸手过来按断,他转头的时候,看见吴恪行好笑又无奈地看他,批评他:“陈老板,搬家不是你这么搬的。你看,我们俩一起走进来,这是我们俩的家。拜托你有点归宿感好不好?”

  陈艾手里还握着手机,又愣了一会神。他想,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吗?会有人找准他的界限,温柔地,不留余地地踩踏进来?这样的人,会是一个活着的,正站在他面前的人?陈艾不缺私下调查的手段,从吴恪行身上调查上来的是一部厚实情史,他从头翻到尾,明面上的谈情说爱看得够多了,没有明面下的戏份。事情比y-in谋论简单一些,他发掘了一位梦中情人,之前属于人们,现在属于他。

  一位梦中的,天生的,情人。他的。

  陈艾在走神被察觉前笑起来,手机扔上沙发,同意吴恪行:“好啊,那以后我都早回家。”

  吴恪行走近餐桌的时候,陈艾替他拉开椅子。他把筷子递给吴恪行,看着吴恪行欣赏自己手艺,这次是由他,问吴恪行:“我们俩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吴恪行没有奇怪他在餐桌上问一辈子的问题,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笑了:“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愿望,当然会的。”

第4章 3

  3.

  这座城市,是片假灯火,人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到年关,到团圆的圆满时候,人们离开它。沈如海除夕夜出门的时候,城市只留下了它的空壳,高楼高树仍然簇拥一处,真正活着的部分却已经离去,一个行人也没。在工作日,城中任一条公路都要堵车,现在沈如海却得以在宽阔大道上狂飙疾行,别人回家吃年夜饭时,他赶去市医院。

  这本来不关他的事,他打电话给吴恪行,本来只想说除夕快乐,一遍电话却没打通。他握着手机出了会神,知道吴恪行现在同陈艾在一起,一年一次的好日子,大概确实没空。过一会,吴恪行来短信解释:在医院里手机静音,刚才没注意,不好意思了。

  沈如海回问:怎么在医院?生病了?

  又过一会,吴恪行才发信来,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出了点小意外,已经没事了。

  沈如海给自己冲了热咖啡,在升腾的水汽里看着这条短信。他父母早逝,过年没有好找的热闹,只身一人在这城市,不用访亲走友,也不用cao劳饭桌。这段全城歇业的日子里,他常常床都不想起,更别说出门。但这时候他看了这十来个字,滑出输入法,缓慢地打字回去:在哪个医院?我去看你。

  一路上没有开着门的花店,他只能两手空空地下了车。吴恪行是不会在意的,但就他个人而言,他希望在各式细节上替吴恪行还原一般人类的做派。此刻他站在医院门前,有些约会忘带钱包的窘迫。

  和陈艾扯上关系,吴恪行理所当然地住顶层单人病房。他提前打过招呼,沈如海才能在保镖们审视的目光下推开病房门。进去前他没有多想,只把这当做陈艾一贯的排场。推门之后,吴恪行转头看过来,他却呆在了门边,愕然地看着吴恪行右眼边一块纱布贴。

  不止是那只眼睛,吴恪行全身情形都比他想的严重许多。他右手打了石膏,左手在挂点滴,右眼边的伤口,稍稍往里偏移一些,就要伤在眼睛上。沈如海连路都忘记走,站原地磕磕绊绊地问吴恪行:“怎么……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这样?这么,这么严重?”

  吴恪行没有急着回答他,病号服外的左手拍了拍床沿,招呼他:“过来坐。”等沈如海在陪床的凳子上坐稳当了,吴恪行才解释说:“因为陈艾,卷进了一些事。已经过去了,陈艾在处理后续的麻烦。”

  他眉目间没有伤痛的难过,沈如海禁不住抢白他:“什么叫过去了?陈艾害你成这样,他自己知道自己身份,却没能保护你,你再和他在一起,还会遇到这种事,你应该离开他!……难道说这次你特别喜欢他,不愿意离开?”

  一连串问完,沈如海自己就察觉了失言,愣了一会,既想道歉,又想听吴恪行回答。他没有等太久,吴恪行就回答他:“我没有……主动意愿。陈艾没有离开的愿望,所以我留下。”

  这答案不出沈如海意料。他不愿面对吴恪行的直视,于是低下头去,看起来比吴恪行难过的多。这下他更清楚看见吴恪行的手,手腕瘦了些,手指比从前稍长,想必也都是陈艾无意识的细微偏好。在青筋明显的手背上,点滴管辛勤工作。

  沈如海有些泄气。他自知自己现在情绪失控,这是人类面对意料外局面的本能反应。他没有见过这种可能,没见过吴恪行的生老病死。吴恪行已经如此超脱常理,为什么还得受这些常理的折磨?他迟疑地,轻声地问吴恪行:“你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

  他问得模糊不清,吴恪行却看穿了他真正的疑问,明白地把真相摊给他:“我死过。很多次。”

  “怎么会?”沈如海想不明白,“什么人……什么人才会有那种愿望?让你去死?”

  “很多人。他们希望和我一同老去;希望我终结于年轻之时;希望我作为一具尸体,作为美的展览而存在。当我遇到他们时,我就会死去。”不知为什么,在沈如海追问之前,吴恪行接着说了下去,他的叙述详细起来:“在死亡之中,我的r_ou_体腐化,骨骼枯朽,蚊虫和野兽都啮咬我,火与土将我埋葬。但是我活着,我的意识,我的责任,仍然活着,土葬,火葬,天葬,在死亡的酷刑里,我仍然活着。我死过千千万万次,又没有一次真正——回归——死亡。当爱情重新呼唤我,欲望重新呼唤我,我重新组建骨架,构筑肌理,从海底找回眼球,从煤灰中找回心脏,又从坟墓里回来,回到这世上。千千万万次,我总是回来,”他突然从软靠垫上坐直凑近,和沈如海鼻尖挨着鼻尖,告诉他,“我一直这样徘徊。”

  他的表情维持着平静,突然的迫近却表现出巨大的愤怒,人类的愤怒,超越人类的愤怒。沈如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在冬天里滑落冷汗,说话的不是他,他却觉得自己喉咙发涩。他僵硬地抬手,指尖摸上吴恪行脸上的伤口,太冷了,他的手指都打颤,他哆嗦着问吴恪行:“痛吗?你会……痛吗?”

  “我不知道,”吴恪行注视着他,“我不知道痛,也不知道不痛。”

  沈如海的手指弯曲起来,用力地向里扣着。他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痛苦,他在吴恪行面前低下头去,彼此间度过了一段僵持的沉默,这沉默压迫着他,压着他低下头,轻声对吴恪行说:“对不起,我……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他几乎要掉下眼泪,这么多年,吴恪行落在人类的欲壑之底,每个人路过他时,都为他填一捧新土,他被全人类一同活埋,却只得到一个人的道歉。世上的欲望是无终结的,一如吴恪行的苦难。除了对不起,沈如海没有别的辩解可作。

  吴恪行重新躺回了靠枕上,他又微笑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沈如海的白日梦境。他柔和地对沈如海说:“到除夕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新年快乐。”

  “什么?”对话的跳跃之大让沈如海反应不及,他困惑地抬头,看见吴恪行将一本书推到他面前。他有些慌张地拒绝:“不,可是我还没想好该送你什么……”

  “一份特别的礼物。”吴恪行打断了他:“我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这是你想要的。所以,我也希……望,”说出这两个字时,他显得生疏,只能重复了一遍,“希望,你能送我一份特别的。送我……我所求的。”

  “特别”两个字让沈如海脑袋发懵,狂喜冲刷着他方才的苦痛,让他愣怔地接过那本书。他瞥了眼书名,神话故事。在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吴恪行倾身嘱咐他:“时间还久。你可以慢慢……慢慢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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