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作者:杯莫亭【完结】(68)

2019-06-24  作者|标签:杯莫亭

  下车他伸了个懒腰,说:“哪天我也请个司机,有人开车就是爽。”

  林锦冷哼一声:“就你挣那几个钱还好意思请司机,也不怕把你腰给折了。”

  林川柏脸一下就黑了,冲林锦的背影挥了好几拳。

  吃了晚饭,聊了两个小时天交流感情,又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当宵夜,林川柏想着明天一早还要去养老院就上楼睡觉了,原本以为才十点多肯定睡不着,没想到在床上滚了两圈便睡得人事不省。

  第二天还是李正国给他打电话才醒的,一看已经快8点,他们约好的九点在养老院见面。

  林川柏大呼坏了,跳下床套好衣服刷了牙再抹把脸就往外跑,临出门前还从餐桌上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说不了话只一个劲儿地摆手打招呼示意走了。

  孙媛媛正坐在餐桌边慢条斯理地喝燕窝,嫌弃他得不行,骂了好几声:“小混蛋,一天慌慌张张没个正形。”

  紧赶慢赶总算将将九点钟到了,李正国已经把机器什么的都接好,还知机地搞来一张蓝色背景布,前边放了把椅子。

  趁工作人员叫老人的功夫,李正国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和一把勺子,塞林川柏手里,打开是熬得软烂的红豆粥。

  林川柏撇嘴,坐月子吗?还吃这玩意儿。

  舀了一勺,嗯不甜沙沙的,好吃!

  哇里边还有小年糕,真好吃!

  李正国找来的蓝色背景布没有用上,好像镜头一对准背景布就昭示着什么,林川柏本能的排斥,他宁愿在普通的花前树下拍,大不了多费点事后期处理一张出来,也好过人拘谨地坐在那里,人人都知道这是在拍什么,却心照不宣地粉饰太平。

  待久了他才发现,像“弥勒婆婆”那样真正对死亡坦然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老人也普通地谈论着自己的身后事,却更像一种仿若自我催眠一般的暗示,不断告诉自己那注定是终点,无人幸免所以不必胆怯。

  这一种认知让林川柏心安,蚁鼠尚且偷生,怕死多正常啊,这太平盛世要是人人都从容赴死那才让他发毛。

  林川柏有个朋友是专拍肖像的,之前和他闲聊时曾听他说起,拍人像最重要的是神态的捕捉,在醉得满脸傻笑时,那个一米八五240多斤的山东大汉甚至非常文艺的说了一句“一双眼睛便是一本书”。林川柏当时的反应很直接,一掌把那张笑得口水马上滴下来的大脸转过去,面无表情地抖了一地j-i皮疙瘩,嫌弃道:“你这本书我不想看。”

  他是连续拍了快十个人时,才慢慢体会到那个“人形泰山”一本书的说法确实有几分意思。

  和年轻人比起来,老年人的眼睛总被书上形容“浑浊”,但就像星子比之烛火,前者明亮却遥远,后者微光但照亮一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川柏不会相信仅从一张张普通人的脸上能够看出如此多内容,从镜头中望过去,他似乎恍惚能触到那掩没在平静下的种种沉重、麻木、畏缩、追悔、悲悯和温柔,还有宝贵得像砂砾里的金子一样,阅尽世事后仍残有的天真。

  可能因为源于漫长的人生,所以格外让人动容。

  林川柏晚上回去整理照片,按人名新建文件夹,再往下建三个子文件夹,第一个改名叫“全身像”,第二个叫“半身像”,到第三个时他打完字后停顿很久,久到屏幕都黯淡,才默默把“遗像”两个字删除,重新郑重打下:

  一生。

第七十三章

  今年过年在二月中旬,刚过小年就下起了雪。

  三十那天一大早陆重就开始卤东西,大锅里边满满当当煮着牛腱子、猪耳朵、猪大肠、猪肚、j-i腿、j-i爪子。

  张池睡醒推开门就闻到香喷喷的r_ou_味,口水一下流出来,朝厨房的陆重喊:“给我卤两根肠!”

  陆重没回头,伸手回了个ok的手势。

  顺城过年也是吃饺子,卤r_ou_是陆重老家的过法,但现在张池已经完全被陆重带偏,哪年要是闻不到卤味估计还不习惯。

  陆重打发张池去贴对联,张池拿出昨天买的对联和福字,随后一拍脑门,“我忘记买胶水了。”

  陆重无奈,“我可真服了你了,跟你说了那么多次,算了,我熬浆糊。”

  “有吃的没?给我点吃的。”张池毫无愧色。

  “蒸笼里有小笼包,粥在电饭锅里。”

  张池先夹一个包子两口吃了,才哼着歌踢踢踏踏去刷牙。

  五点,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菜不多,九个。

  开饭前陆重切了几盘卤菜,又装了一盘水果摆到阳台香案上,喊了声“妈,过年了”,然后领着安乐磕头、烧纸、上香。

  又去楼下花园边给婆婆和爸爸烧了纸和香。

  安乐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分两次烧,陆重几次想跟她说,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就算再怎么过去,要说出口都还是很艰难的事情,还好安乐六年级过后就没再问了,可能也已经长大懂得不是所有问题都一定有答案,而陆重也装作糊涂。

  六点准时开饭。

  陆重把餐桌搬到了客厅,电视开到中央一台,一家人边看电视边吃饭,安乐先给刘淑芬指了桌上有什么菜,然后把各样都夹几筷子在刘淑芬的碗里,说:“姨,你还想吃什么跟我说啊,我给您夹。”

  刘淑芬试探着去摸安乐的手,喊她:“乖闺女。”

  虽然桌上只有四个人,但安乐和张池一个能顶俩,斗嘴斗得陆重耳朵都发嗡,张池还骗安乐喝酒,安乐那个傻帽被激将法一激,一口喝完一大杯葡萄酒,脸马上红扑扑。反正不是白的度数也不高,陆重假装没看到,专心给刘淑芬剥虾。

  吃完饭,张池自告奋勇去洗碗,安乐打下手,陆重总算能清清静静看几分钟电视。

  新闻联播里一派热闹的过年气象,好像这两天就没有一个人脸上不带笑。

  刘淑芬说:“安乐都是大姑娘了。”

  陆重笑,“什么大姑娘,跟个二傻子一样。”

  刘淑芬佯作生气拍了陆重一掌,“你这个当哥的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我错了,我们安乐不傻,聪明着呢,对吧?”

  刘淑芬一脸与有荣焉,“那可不!”

  陆重笑得不行,想这真是老小老小,越老越像小孩。

  他给朱一豪和余风打电话拜年后,也给林川柏打了一个,先是没人接,隔了几分钟才回过来,一接通就是林川柏喜气洋洋的声音。

  “陆重过年好!”

  “过年好川柏!”

  “你们吃饭了吗?”林川柏问。

  “刚吃过,你们呢?”

  “哈哈我们马上就开饭。”

  闲扯了几句就挂了,陆重又接到魏小星他们的拜年电话,春晚开场歌舞都结束这拜年才算告一段落,手机又开始一声接一声的震动,铺天盖地的短信和微信祝福。

  陆重先去公司群里发了几个红包,震出一堆潜水的,然后挨个挨个地回之前收到的信息,加之给客户发祝福短信。

  他没有偷懒简单的复制群发,而是一条一条地打字,虽然只是很简单的,某某称呼,新年快乐,万事顺意,起码算个心意。

  顺着往下陆重翻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简单的六个字,陆重新年快乐,愣了一秒,他跳过那条短信继续回复,等所有祝福都回复完,所有新信息都发完后,还是倒过去给那条信息回了一句“谢谢,你也新年快乐”,然后把电话扔到一边,专心看起了晚会。

  年后余风一回来就给陆重拉了个红线。

  秦荆轲,男,31岁,研究院工程师,喜欢运动和画画,既往情史三段,无不良嗜好,父亲医生,母亲经商,重点已出柜。

  陆重磨不过余风加了微信,聊了几次后发现余风这次还挺靠谱。

  秦荆轲是个很有趣的人,而且很会把握谈话的节奏,跟陆重这么不会找话题的人都能聊得风生水起,一晚上陆重不知道被惹笑多少次,对陆重的工作和生活也表达了礼貌而恰如其分的好奇,让人感觉亲切却不逾矩。

  两个人约好星期五晚上去看电影,余风打电话来打听进展一听到这就开始坏笑,“哼哼哼哼,我就说怎么样,合适吧?还说我不靠谱!”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对了,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啊?”

  “他妹跟我是高中同学,聚会聊天时聊到的,然后我让他妹约着一起出去玩了几次,通过我无微不至的观察把关,觉着这人行,然后才把他介绍给你,我可是很负责任的。”

  陆重笑道:“您老费心了!”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周五中午陆重给林川柏打电话问刘淑芬照片的事情,接电话的是李正国,他说了一个噩耗。

  林雄出车祸走了。

  陆重反应了几秒走了的意思,然后马上请假打车去李正国发来的地址。林家没有在殡仪馆停灵,灵堂设在老家,离顺城两个小时车程。

  陆重到时那里已经停了很多车,一下去就看到一个巨型松枝拱门,两侧挂着挽联,灵堂是路口的一栋别墅,花圈和花环摆了一路,还有很多很多人。

  林锦正在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看到陆重后冲他微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陆重一瞬间觉得林锦瘦了好多,脸上的骨头都突出来了。

  陆重往里走,林川柏绑着孝带跪在灵前,上完香他过去拍了拍林川柏的肩膀,小声说了句“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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