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啥碗啊,回来再说……我都打听好了,店都在正兴市场旁边那条街呢,15路车半小时就到,我们早去早回。”
于是,大家收拾收拾向正兴市场出发,在老赵的一再要求下陆重也跟着去了,怀里抱着雯雯。
福州街是顺城婚纱摄影集聚地,一条街四五百米,两边都是摄影店,橱窗里摆着美轮美奂的婚纱,像明星海报一样的巨幅模特照挂在门口,即使在白天也打着光,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陈慧英看着那白色婚纱,想怎么能那么白呢?她低头看自己的裙子,中午做饭时不小心蹭到油,她已经很努力地马上用肥皂洗,可还是没洗干净,水干了后那里变得乌漆漆,又硬硬的,她下意识用手遮住那块地方。
第一次穿这么好看这么贵的裙子呢,嘴巴都说干了才还价到100块。
她突然就害怕了,“国梁,咱回去吧,这得多贵啊。”
老赵初到也有点迷花了眼,闻言又把背挺了挺,无所谓道:“没事,咱就照个三两张,钱我留着呢,够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们还是走了好几转,在仔细观察了很久后,选定马路最头上,比较偏僻,店面也比较小的一家,叫和美摄影。
刚到门口,还没推门门就从里边拉开。
“欢迎光……”
拉门的是个小姑娘,盘着头,穿着统一制服,踩着高跟鞋,还以为来了客人,可看到人后“临”字就再没说出口,只是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二男一女带一个小孩。
那目光露骨,疑惑、轻蔑、嫌恶,说不清楚哪一种多一点。
陈慧英被刺得往老赵身边缩了一下,嗫嚅说:“我们走吧。”
老赵却被激起了倔脾气,拉着陈慧英就往里走,“我们要拍照!婚纱照!还不让人拍怎么地?咱们有钱!”
那小姑娘嘴角扯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把一张单子扔在他们面前的柜台上。
12888,9888、6888、2888……
老赵手抖了一下,赶紧翻面,终于在最下边看到“488元套餐”几个字。
他把那张价目表来回翻了好几遍,问:“还有别的吗?”
小姑娘皮笑r_ou_不笑地回道:“全在那上边,我们最低套餐488元。”
老赵嘴唇翕动,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陈慧英轻轻扯了扯他的胳膊,小声说:“咱走吧,我想上厕所。”
老赵顿了片刻,才顺着她往外走,只是挺得直直的背再一次塌下去,再不复刚才的高大。
玻璃门快合上时,门里传来一声嗤笑,陆重一顿,下意识地想回头,可还是忍住了。
经过这一个c-h-a曲,几个人的心情都说不上好。
陆重建议道:“要不就找个照相馆拍,跟我小时候似的,又快又划算。”
陈慧英强挤出笑脸,捧场说:“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爹妈当年就是在照相馆拍的,效果可好了,咱也跟他们学学。”
老赵脸皮扯了扯,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涩声说:“那走吧”。
最后,照片是在一家可以拍证件照的快印店拍的,大红的底,两人并排坐着,雯雯坐在老赵腿上。
开始老赵的笑容还很勉强,总是不自然,后来不知陈慧英跟他说了什么,渐渐表情舒展开,在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摄影师按下了快门键。
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秒。
过后,店主问:“要普通的还是快印,普通的明天取,快印马上取,一个30一个20。”
老赵刚说了一个“三”字就被陈慧英打断。
“20的就可以了,谢谢你。”
照完相,陆重该去梅园了。
“赵哥,嫂子,我先走了,晚上还要上班。”
陈慧英赶紧把他怀里的雯雯接过来,说:“赶紧走吧,别误了正事儿。”
老赵在一旁乐呵呵的点头。
就此道别,往不同的方向走。
陆重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回头,于是看到他们的背影。
老赵一手抱着雯雯,一手拉着陈慧英,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十指相扣,像是电视上最缠绵悱恻的爱情剧里的恋人那样。
周围的人频频侧目,有善意的目光,有窃窃的嘲笑,更多的却是一种奇怪的打量。
或许因为他们的年纪已不再年轻,或许因为他们廉价的衣着还有满是生活沟壑的脸庞。
刚刚在摄影店受到冷遇的时候陆重没有难过,可就在这一刻,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在傍晚灿烂夺目的夕阳下,他悲伤得无以复加。
都说槐国蝼蚁,各有深情。
又道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
可我们却不相信那些我们鄙薄又不解的人生,也曾在那轮圆月下,生起跟我们一样的离愁。
第四十一章
张池知道陆重第二天要去“那种”公司上班,晚上死活要跟着回家,美名曰给他加油打气。
陆重瞥了一眼那个在床上跟被子缠成一坨的人,不知道这油和气到底打在哪儿?
“你怎么还不睡啊?”那一坨东西居然醒了,蠕动了两下,打着哈欠问。
陆重正在台灯下刻东西,埋着头,“睡不着。”
张池刚醒也不困,迷迷糊糊想到什么,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带你妈去看病啊?”
“等再过几个月,我妈她没身份证没户口本,大的公立医院进不了,私立我打听过,可以倒是可以,就是会比较贵,所以,等再攒点钱。”
“我看她现在精神不错,没什么问题啊,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陆重下意识地摇头,可到底在否认什么又想不清楚。
“我就是不放心,去看一下,安心点。”
张池一想觉得说得也有道理,余光又看到陆重在那儿雕雕雕,一点儿没要睡的架势。
“你怎么又在搞这玩意儿?俩月了天天戳戳戳,就南天门的柱子也该弄好了吧!”
“之前是在练习,这个才是正式的。”
“这啥?”张池又睁开扫了一眼,“筷子?林锦要生日了吗?你就送他双筷子?虽说是亲手做的,可……这也太寒碜了吧?”
“生日?”陆重失笑,“不是啊,他10月份才生日,不是生日礼物……我又不是因为他生日才送这个的。”
最后一句声音小得近乎嘀咕,所以张池也没听见,滚了两转滚到床边,凑近看那筷子还怪好看的。
“那你给他雕完了也给我搞一双,我也想要,当我的专用筷。”
本以为小事一桩,哪知陆重居然一口拒绝,“不行。”
张池其实刚还是迷迷瞪瞪的,半眯着眼睛在说话,这一下就清醒了,“腾”地坐起来,义正严辞地控诉:“凭什么可以给林锦做就不能给我做啊?你,重色轻友!”
陆重脸憋得通红,不过打死他都说不出“这是定情信物”这种话,憋了半天,最后只能硬梆梆地回道:“反正就是不行。”
空气短暂的沉默。
“不给就不给,谁稀罕!”张池闷声闷气地说完,倒下就睡。
陆重无奈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片刻后低头轻轻吹走木屑,才起身准备睡了。
不过,五点不到他就又醒了。
实在躺不住,又起床把待会儿要穿的衬衫西裤拿出来,越看越觉得衬衫有点皱,家里没有熨斗,他只好把皱的地方浸s-hi,用手慢慢的抹平,直抹得手掌发烫,总算勉强好了点。
啃了四个馒头,喝了碗小米粥,走之前去推睡得跟个猪一样的张池。
“你早点起来,别当着我妈我妹的面衣衫不整的……早餐在锅里,记得让她们吃啊……还有,你别给安乐梳头发,你手重,上回扯掉她好多根头发,就让她披着也行,反正别梳。”
“……知道了知道了”,张池边说边拿被子捂住脑袋。
被用来放两人之间隔断的荞麦枕,也被他的动作踢到地上,陆重捡起来放一边,恨不得踹他一脚。
六点,准时出门。
路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行走,街边的早餐摊冒出蒸腾的热气,整个城市开始苏醒。
陆重站在地铁上,两边的景色呼啸而过,握住吊环的手心全是汗,刚刚弄s-hi的衬衫还没完全干,潮s-hi的水汽沿着背心往上冒,地铁轰隆轰隆,就像在耳边。
下地铁又转了一趟公交,坐了四站地才到海阳的大门,七点三十六分。
大门正对着的那栋楼的二楼202,劳资科,找李科长,陆重一边默念陈良的话一边往目的地的走。
202是间很大的办公室,到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倚在工位旁聊天,陆重扣了扣已经打开的门,问:“您好,请问李科长在吗?”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转过来,脸上的笑意未收,然后看到陆重后绽得更盛。
“找李哥是吧,他们劳资换办公室了,在左边第二间……算了,我带你去吧,跟我来”,不知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她笑骂道:“我是严格执行李总的指示,对待来办事的同志像春天一般温暖好吗?你这个人,啧啧,满肚子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