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婆婆忙走过去,问:“阿瑶怎么了?”
阿瑶妈妈几乎快哭出来,“从早上就一直发抖,刚刚还吐了。”
果然,阿瑶小脸惨白惨白的,陆婆婆让她们坐在板凳上,自己也坐在旁边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睁开眼。
一直趴在旁边看的陆重吓了一跳,觉得这时的婆婆好像不是平时的样子。
陆婆婆去厨房拿了个从没沾过油荤的碗,在院子的西北角把碗砸到地上,从碎片里挑出一个像三角形,半个指甲大小的碎片,用来扎阿瑶的右耳垂后。
小孩子皮肤嫩,马上就见血,阿瑶痛得哇哇大哭,陆婆婆仍然没有松手,反而把瓷碗碎片扎得更深几分。
陆重也被扎过耳朵,知道很痛,过去轻轻地拍阿瑶的手臂,学着平时婆婆的样子,皱着一张小脸说:“阿瑶,不哭不哭。”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陆婆婆才移开碎片,摸了摸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阿瑶,说:“没事了,就是被惊着了。”
阿瑶妈妈一迭声地说谢谢。
她走后不久阿瑶爸爸送来了一筐j-i蛋,一袋米,还有一小块野猪r_ou_。
陆婆婆接过来,什么都没说,陆重喊了一句:“黑叔。”
阿瑶爸爸哎了一声,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露出憨厚的笑容,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陆婆婆把送来的米和蛋各拿了一半装在篮子里,递给陆重,问:“提得动吗?”
陆重轻轻松松地提起来,得意地回道:“这个很轻”,他可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小力士,虽然才七岁,可是力气比十四岁的阿吉还要大。
陆婆婆又从里屋拿了一包白糖,倒了一半在搪瓷缸,剩下的全部放在篮子里,说:“虫子,给黎公公送过去。”
陆重嗯了一声,拎起足足有他两个脑袋那么大的篮子,沿着石板路往寨子最上边跑。
路两边没有灯,很暗,只有月亮洒下淡淡的月光,地上千百年来被风雨和脚底磨得光滑的石块反s_h_è 着月光,亮晶晶的,像波光粼粼的水面。整个寨子静悄悄的掩在黑夜里,只能听到陆重脚踏地的声音和喘气声,远远还有蛙叫和犬吠。
陆重跑了好一会儿才到,黎公公家的房子很大却很破,陆重进了院子先去摸了摸趴在门口看门的大灰的脑袋,大灰舔了舔他的手。
陆重冲屋里喊:“公公”。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是虫子吗?”
“公公,我是虫子。”
门打开,陆重把篮子递过去,黎公公却不肯接,“虫子,这太多了,我们吃不了。”
陆重还是把篮子往里黎公公身上推,“婆婆说,给你吃,还有麻公公。”
黎公公终于颤着手接过,另一只手牵起陆重往屋里走。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味道很闷,死气沉沉的,陆重却好像不觉得,走到床边小声地喊:“麻公公。”
躺在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眼珠是不正常地黄色,嘶哑着声音说:“虫子来啦?”
陆重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伸进被子里拉麻公公的手,手有点冰,还有老人特有的粗糙,说:“公公,我上学啦。”
麻公公咧开嘴,特别慢地翘起嘴角,好像为了这个笑用尽全身力气,回握了握陆重的手,说:“虫子出息了,以后当大官”,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开始咳。
黎公公走过来喂他喝了口水,拍了拍他的背,才慢慢停止咳嗽。
陆重知道,麻公公生了很重的病,婆婆说是连巫祖也治不好的病。
晚上陆重跟婆婆睡的时候,陆重问:“婆婆,麻公公会死吗?”陆重很喜欢麻公公,他的名字就是麻公公取的,他还没生病的时候会给陆重讲各种好听的故事,还会写好看的字。
“会的,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我们死了会去哪里啊?”
陆婆婆帮陆重掖了掖被子,“会去天上,云里。”
陆重又问:“我们大家都会去云里吗?”
陆婆婆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睡吧,明天还要去上学。”
***
第二天陆重跟陆超去上学的时候,遇到了牛牛和他爸爸去镇上买猪崽,牛牛跟陆重走在后面,牛牛悄悄的问:“你昨晚上又去那里啦?”边说边用手比了一个向上的手势。
陆重没看明白,“去哪里?”
牛牛瞪他一眼,说:“麻”。
整个寨子只有麻公公一个人姓麻,陆重抠了抠脑袋,说:“哦,我去麻公公家。”
牛牛冲他挤眉弄眼,脸上是兴奋又猥琐的神色,“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吗?”
陆重疑惑地看着牛牛,满脸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们是走后门的知不知道,你以后别去他们家,我妈说他们有病。”
陆重立马急了,说:“婆婆说,麻公公的病不会传染。”
牛牛觉得陆重真是笨死了,说:“你知道什么是走后门吗?就是捅屁股。”
陆重却觉得牛牛说的话越来越难懂了,肯定是因为他没上学的原因,陆重可怜地看他一眼,没再理牛牛,走了几步被路边的树吸引了注意,摘了片树叶开始吹爸爸教他的小调。
第三章
时间就在这座小寨子里缓缓流过,陆重也慢慢长大,读六年级了。
陆重今天要跟阿吉去三十多里外的石村套亲。
套亲就是两家人在相看满意后,男方抬着一个猪头、两条猪腿、两对儿斑鸠去女方家定婚期,阿吉要娶媳妇儿啦。
陆重虽然年纪小但是力气很大,又是年年考第一的小状元,所以抬猪头这一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到阿吉家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一堆人围在桌边掰手腕,看到陆重来都特别激动,喊道:“虫子虫子,快来,干死他”。
坐庄的一直是牛牛的爸爸,一身干农活练出的硬邦邦的肌r_ou_,坐在哪里像座小山,没有人能在他手里坚持两分钟。
陆重做出哭丧脸,“牛叔我哪儿干得过”。
阿山拍拍他的肩膀,说:“试试嘛,不一定。”
陆重于是坐下来跟牛叔比试,牛叔那手掌几乎比陆重的手要大一半,小指头跟陆重的大拇指一般粗,握起来时更明显,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一粗一细。
两人摆好架势,阿山放开固定二人位置的手,大喊:“开始”。
话音刚落,陆重只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手往右边按,一个没注意手就偏了一小半,他咬紧牙关,憋气,把劲儿全集中到手上。
只见陆重慢慢把已经偏了的手扳正,两手交握的地方红得发紫,手臂上青筋凸起,然后两只手又重回最开始的状态,谁也没法赢谁。
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牛叔先松开手,笑着说说:“不比了不比了,我认输”,说完重重拍了拍陆重的肩膀,冲他伸出了大拇指。
陆重摸摸脑袋,嘿嘿的笑。阿山跑过来,一下跳到陆重的背上,大声说:“虫子你好厉害”。
陆重吓一跳,赶紧反手背住阿山,喊道:“快下来,我还长个儿呢”,一群人哈哈大笑。
敲锣声传来,要出发了。
陆重抬着装猪头的托盘走在第一个,平时三十里地陆重一个半小时怎么都能到,今天一大帮子人,有老有少,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快到姑娘家了,媒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放鞭炮咯!”
噼噼啪啪,陆重踩着鞭炮的声音和烟雾走进了院子,手上的东西马上有人接过,旁边的另一个人塞了两根县里才能买到的好烟在他手里,陆重放到兜里,给他爸带回去。
阿吉的准新娘子很好看,陆重听阿山说阿吉是去赶集的时候看见的她,追着人家十几里地才把筷子送出去,人家第一次还不收,后来不知道阿吉磨了多久才终于等到姑娘回礼的鞋。
阿山在陆重旁边,用手肘推他,说:“虫子,你想不想娶媳妇儿?”
陆重其实对结婚还没有多少概念,摇了摇头。
“我要娶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当媳妇儿,到时候你也来给我抬猪脑袋啊。”
陆重问:“最漂亮是谁?”
阿山想了想没想到,说:“反正比阿吉媳妇儿还漂亮。”
***
陆重吃过饭就走了,其他人还会在那里待到下午,最近秋收,陆重家劳力少,只有陆婆婆一个人下地,所以陆重得赶紧回去帮她。
一个人陆重就走了近路,沿着山腰走,那条路几乎没有其他人走过,得穿两座山,很易迷路,不过陆重经常和大灰在山里玩,已经走了很多遍了。
他一边赶路一边捡柴火,拿裤腰带系好背在背上。
走到深处,陆重居然看到下边山沟里有七八个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戴着帽子,坐在溪边一块空地上休息。其中有一个好像看到了他,激动得站起来冲他挥手。
陆重想了想,还是慢慢沿着坡下了沟。
那个冲他挥手的人已经跑过来接应他,满脸激动的说:“小朋友,你认识去最近的镇上路的吗?”
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离得近了陆重才看到他的帽子上有山南大学第3次溶洞考察队几个黄色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