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作者:玖拾陆(四)【完结】(34)

2019-02-16  作者|标签:玖拾陆


  “到底怎么回事?”穆连潇压着声问锦蕊。
  今日屋里的事体,穆连潇只知道是杜云萝砸晕了歹人,具体的经过,还来不及细问。
  锦蕊是一直跟着杜云萝的,提起傍晚的事体,她的脸色霎时一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刚好是北面火止的时候,大n_ain_ai闻着烟味冲,夫人就在屋里寻了寻。
  刚走到北窗那儿,外头就突然窜起了大火,窗户也被砸开了,就看到歹人衣袖烧着,拿着匕首翻身要进来。
  奴婢们当时都吓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夫人抄起瓷瓶砸昏了那人,结果自己骇着了,叫大太太一路拖出了屋子。”
  穆连潇听得心惊r_ou_跳。
  身上带火,还拿着匕首的歹人,他的云萝就站在窗边,要不是发了狠一下子把歹人砸倒了,首当其冲要受伤的不就是云萝?
  屋里全是妇人稚子,就算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哪里胜得过要同归于尽的恶徒!
  等外头的衙役护院闻声冲进来,那屋里头只怕已经叫那恶人……
  穆连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杜云萝是逢凶化吉了,其余人也都平安脱险,可穆连潇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之前忙碌时没有细想,这会儿晓得了经过,他恨不能把那歹人挫骨扬灰!
  忽然间,穆连潇听见了低低的嘤咛,他赶忙撩开帘子进了次间。
  杜云萝的呼吸重了起来。
  她粘着引枕就睡着了,起先倒还踏实,渐渐的,身子越来越沉,她想动,身上却像被压了千斤重石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连手指尖都动不得。
  她时而清醒,又时而混沌,那红着眼提着匕首的歹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浑身是火,热浪扑面而来,杜云萝听见了y-in沉嘶哑的笑声,和r_ou_体燃烧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冲入了她的耳朵。
  她甚至闻到了r_ou_被烧焦的味道。
  歹人一步步上前,杜云萝的脚下跟生了钉子一般,挪不动一步。
  她瞪大了眼睛,墙角却没有花架瓷瓶,目光所及之内,根本没有能护身的东西。
  而歹人在继续靠近,他身上的火焰几乎烧到了她。
  越是害怕,越是挣扎,越是动不了。
  杜云萝想要尖声大叫,想要痛哭一场,却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间,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就像是从半空中摔落一般,身子猛得一颤,骤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息起来。
  油灯照亮了屋子,她看到穆连潇紧张又担忧地坐在她的身边,锦蕊绞了帕子递给穆连潇,温热的帕子就盖在了杜云萝的额头上。
  “魇着了?”穆连潇压下对那歹人的怒火,柔声与杜云萝道。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长睫颤动。
  帕子擦干了她脸上的冷汗,穆连潇一把将杜云萝抱了起来,搂着道:“云萝,你听我说。
  昌平伯的私兵在沙漠里被我们灭了大半,贾德也被生擒了,余下的那些,在城门口被我们里外夹击。
  昌平伯走投无路,他已经败了。
  都结束了,不用再怕了。”
  杜云萝张了张嘴,她想说话,可她的唇哆嗦着,牙齿也不住打架。
  梦里的场面清晰又完整,可那不仅仅是梦,也是她亲眼所见的场面。
  她用力捏住了穆连潇的手,狠狠一咬下唇:“我、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扑进来的时候,我就拿瓷瓶砸他。
  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了,起先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我怕极了,我、我什么都听不见,我觉得哥儿肯定哭了,可我就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大伯娘过来拖我的时候,我的脚根本没有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走路。
  他没死,他那个时候没有死……
  火把他全身都烧着了,我看着他在火里,他会动,他在抽搐,在打滚。
  我站在院子里,我就一直在想,他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打滚……
  大伯娘跟我说话,我只看到她的嘴在动,但我听不见。
  明明火那么大,可我很冷很冷。
  后来,后来你就来了,你不停叫我,我听见了……
  我跟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我没有做错,我不杀他,他会杀了我,杀了延哥儿,杀了大伯娘、大嫂、端哥儿和姐儿……
  我不能让他伤害我们,再来一次,我也会杀他,狠狠地拿瓷瓶砸他。
  可……
  可我刚才又看到他了,他浑身是火站在我前面,他就那么瞪着我,想跟我同归于尽。
  我想跑,可我动不了……”
  杜云萝的声音颤抖着,比她的身子抖得还要厉害,原本软糯甜腻的音色里全是恐惧,仿佛都扎根在了她的心底。
  锦蕊听得眼泪簌簌,背过身去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当时她懵了,要不是杨氏叫她,她都不知道要拖着杜云萝离开那团火。
  她若是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她家主子也不会遭这份罪。
  穆连潇没有打断杜云萝,她应该要说出来,说出来了才会痛快,要是憋在心里,这噩梦就无穷无尽了。
  他的手被杜云萝捏着,很用力,皮糙r_ou_厚也抵不住她惶恐时的力道。
  穆连潇却觉得舒服、踏实,会痛,说明他的云萝是活生生的,他也是活生生的。
  
  第418章 恐惧(月票420+)
  
  杜云萝结结巴巴说着,后半截不断重复着,说着她没有做错。
  穆连潇的心痛极了,就好像那捏在他手上的力道也捏在了他的心上一般。
  他是将士,他打过仗,染过血,杀过人,那就是战场,不杀敌就会被敌杀。
  从小在将门长大,穆连潇没有对此恐惧过,即便是他第一次将敌人挑翻坠马,他也没有怕过。
  顾不上怕,也来不及怕,一个接一个的敌军从四周冲过来,在意识清明之前,手上的长枪已经本能地挥了出去。
  收拾战局之时,满目疮痍的战场带给他的只有悲凉,而非恐惧。
  这些是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对杜云萝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
  杜云萝生在书香世家,从小就是娇娇女,爱哭也爱笑,在娘家时被娘家人宠着,嫁过来后,又叫穆连潇捧在手心里。
  战争,杀人,对杜云萝来说,都只是听一听罢了。
  唯一离她最近的,就是那莫名死在了井里的丫鬟。
  他的云萝,何曾直面过凶险,何曾直面过死亡?
  这不是她应该经历的事情,却偏偏……
  而且,杜云萝不是站在屋里瑟瑟发抖的那几人,她亲手砸了歹人,这是她头一次动手伤人,看着那人在她的眼前痛苦抽搐。
  烧死,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鲜血更骇人,是真真正正能看到生命在流逝。
  瓷瓶砸在人身上的打击感,也不是轻描淡写就能体会的,唯有动手之人,才能明白那种感觉。
  穆连潇把杜云萝的额头按在了他的胸前。
  他们都知道,她没有做错,她就该如此做,可杀人的惊恐与对错无关。
  呼吸之间,穆连潇身上的皂角香气渐渐取代了那人r_ou_燃烧时的味道。
  杜云萝狠狠地呼吸着,她低声唤道:“世子?”
  “我在。”穆连潇应道。
  杜云萝抿唇,又唤:“世子?”
  “我在。”
  “世子?”
  “我在。”
  ……
  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复着,杜云萝的心慢慢静了下来,眼中氤氲,泪水溢出,沿着脸颊滑落。
  一旦哭出来了,便如同决堤一般,根本止不住。
  穆连潇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抚着,由着她低声哭泣。
  能哭出来,就是好事。
  杜云萝哭了许久,胸口起伏着,一抽一抽的。
  穆连潇在她眼角印了一吻,与锦蕊道:“给夫人准备套干净中衣来。”
  杜云萝的身上早就叫汗水浸s-hi了,锦蕊连连点头,备好后就退出去了。
  穆连潇打横抱着杜云萝去了净室,亲手替杜云萝擦了脸,换了中衣,又将她抱回到床上。
  从梳妆台上寻了香膏,他挖了一块,匀开了给杜云萝抹脸,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脸颊上的伤口。
  待收拾妥当了,穆连潇试探着碰了碰伤口:“痛吗?”
  杜云萝吸了口凉气。
  穆连潇轻声笑了,他的云萝就是个娇娇,这么小的伤口都会痛,何况是面对那样的场面?
  心疼又心软,穆连潇吹灯落帐,把杜云萝搂在怀中,道:“夜深了,睡吧,我陪着你,睡吧……”
  杜云萝下意识往穆连潇那边靠,也不管这是大夏天,手脚都往穆连潇身上招呼。
  抱着穆连潇的腰,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杜云萝踏实下来,哑声道:“睡不着了,跟我说话好不好?就说山峪关的事情。”
  穆连潇将她箍得更紧了些,依着她的心思,说贾德到了山峪关之后的行事,说他们给贾德设的圈套……
  才讲了一小会儿,杜云萝的呼吸绵长,已然睡着了。
  穆连潇轻柔理了理杜云萝的长发,却不敢随意乱动,怕把她惊醒了。
  不管如何,今夜要让杜云萝睡了好觉,等明日里,她必须要去面对。
  冲进屋里的歹人已经烧焦了,无法从面容身形判断身份,只有与他面对面的杜云萝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穆连潇想问杜云萝,却又实在硬不下心肠,便干脆等到天亮吧。
  这几日,穆连潇也是不眠不休的,此刻静下来了,倦意袭来,不禁也沉沉睡去。
  穆连潇再醒来时,天色蒙蒙亮。
  怀里的杜云萝依旧扒着他,也不管两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想到现在院子里住了那么多人,穆连潇到底没起身出去练功,怕惊搅了他们。
  他低着头看着杜云萝,她眉宇舒展,看来并没有做噩梦。
  脸上那一道小口子如同羊脂白玉上突显的裂痕一般,看得穆连潇不舒坦,想起当时杜云萝要替他涂手臂上伤口的样子,他又不禁扬了唇角。
  那膏药应该也带来了,回头给她抹上,他的云萝是娇女,不该有这样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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