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周茅轻轻颦了一下眉，然后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舱外。他缓缓转动着眼珠，仿佛在逐渐适应着现实世界，当看到坐在旁边正欲起身的蒋海时，他的眼神定住了几秒，然后移开了。
蒋海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按下按钮，排出液体，打开了舱门，伸手将周茅扶了起来。
周茅的神情有些呆滞，他坐在舱内，目视前方发了一会呆，然后转头注视着蒋海，随即缓缓低下了头。
“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蒋医生。”
蒋海愣住了。他不知道周茅这突兀的道歉从而何来。“怎么了？”他轻轻问道，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毛巾，为周茅擦拭头发和皮肤。
“我太没用了。”周茅垂着头，眼眶有些发红，他抬起手，拦住了蒋海的毛巾。“蒋医生，你在周茉的世界里努力让我留在那里，为了让我找机会治疗周茉和你的哥哥，但我什么都没做好。我没见到周茉，也没找到你的哥哥。”
蒋海怔住了。手中的毛巾无意识地滑落，掉到生存舱的液体里。
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看见蒋医生你在这几个世界里都那么痛苦，我真的很难受。”周茅说，声音有些颤抖。“你明明那么努力地为我创造机会，但我什么都没做好。我真的很没用。我下次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不……不是这样的。”蒋海感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打结，几乎不能从口中说出。他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说起。
“不，我知道。”周茅摇摇头，注视着蒋海。“蒋医生，你每次都会和我一起穿进去，保护我安全的同时，尽量让我留在那个世界找机会治疗周茉，我每次都辜负你，很快就穿回来了。但我真的受不了了，”他闭上了眼睛，大滴的眼泪从他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我受不了每次都这样……”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下次让我一个人进入周茉的世界吧，”周茅用手背擦了擦脸，尽量让声音恢复平稳。“我一定会做好的。我知道蒋医生你可能需要我和周茉才能将你的哥哥救出来，我想先劝周茉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救你的哥哥好吗？”
蒋海紧紧盯着周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如同被抓住现行的罪犯一样，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看着周茅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一丝其他情绪来。然而他的眼神依然是那么平静又柔和，只不过带着许多他熟悉又陌生的难过的感觉。
蒋海感到自己仿佛被这眼神狠狠刺了一刀，他甚至希望周茅对他吵闹，指责他为什么骗自己。周茅并不会这么做，但他说的话却让蒋海更加难受。复杂的情绪堵在蒋海的胸膛，堵得他几乎要窒息了。
周茅轻轻吐了一口气，扶住舱门边缘，打算站起身来，却因为长时间平躺脚底发软，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到。蒋海急忙扶住了周茅的手臂，帮他稳住重心。他的手握住周茅手臂的那一刻，他感到周茅明显地颤了一下。
“谢谢你，蒋医生。”周茅低下头，没有去看蒋海的脸。他轻轻掰开蒋海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指。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宋晓飞在102室，正调出生存舱的数据进行记录，却听见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暴力打开。他回头，正看见蒋海站在门口，满脸怒气地看着自己。
“你和周茅说什么了？”他低声道，紧紧盯着宋晓飞，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宋晓飞看到蒋海这个样子，便猜到了大概。“我什么都没说。”他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不要随意冤枉别人。”
“那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我哥哥的事，以及我和他一起进入周茉世界的事？”蒋海显然不相信宋晓飞。
“他猜的。”宋晓飞轻描淡写道。
蒋海皱着眉头看着他，“我在认真问你。”他冷声道。
“我也在认真回答。”宋晓飞看着蒋海的表情，笑了一声。“我的确不知道周茅是如何知道你同他一起穿越的。但他应该比你想的聪明多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生存舱，“周茅曾经来过102室找我，他一看到生存舱里躺的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蒋海眼神一怔：“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从第三个世界回来的时候。”宋晓飞答。
“我每次穿进周茉的世界的事，你真的没有告诉他？”蒋海问。
“没有。”宋晓飞说。
蒋海闭上眼睛，颓然地靠在墙上。“既然他早知道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来质问我？”他喃喃道，手紧紧握成拳头。
“蒋海。”宋晓飞说：“我也问过周茅一样的问题。我和他说你既然知道蒋海在干什么，你完全可以去指责和质问他。他不会为难你的。”他摇摇头，“但周茅说，蒋医生既然不告诉他，一定是有蒋医生自己的考虑。”
他看着蒋海：“他说他选择信任你，知道你不会害他的。”
蒋海睁大了眼睛。他垂下头，用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是啊。”他低声说，“他一直相信我……我却一直在利用他……我真是个垃圾……”
宋晓飞翘起嘴角，拍了拍蒋海的肩：“你现在知道自己垃圾还不算特别晚。”
蒋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周茅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宋晓飞问。“你们这个世界不顺利吗？”
“不太顺利。”蒋海摇了摇头，说：“周茅回来后，说他受不了了，让我不要再同他一起穿越了。”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大概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了吧。他那么信任我，现在一定讨厌我了。”
宋晓飞笑了一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蒋海说：“照你的说法，他不过是个患者家属。我们被患者家属讨厌的还少吗？你在这郁闷个什么劲。”
蒋海再次用眼神剜了宋晓飞一下，扭过头不理会他。
宋晓飞眯起眼睛：“蒋海，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挺笨的。跟你哥一样。你真理解周茅说他受不了的意思吗？”
蒋海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宋晓飞，神情中似乎带了点期待。“什么意思？”他问。
“你自己猜去吧。”宋晓飞看着蒋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后对周茅真诚点，少点套路，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
蒋海虽然从鼻腔内发出不屑的哼声，但表情仍是忧心忡忡。宋晓飞拍了拍他的肩。
“别太担忧，你没问题的。”他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顿了顿，“我最近研究有了新进展。我们大概可以不靠周茅和周茉就能进入那个人的世界了。”
蒋海眼神变亮了，忧郁的神色稍微得到了些缓解。“你是什么时候……”
“你忙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宋晓飞笑道，“最近你哥哥的脑波很活跃，适合研究。”他轻轻点了点生存舱的舱门：“这样的话，在周茉被周茅救回来之后，我们就不用靠他打开你哥哥的世界了。你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周茅被你哥哥困住了。”
蒋海点点头。“谢谢你。”他低声说，“帮了我大忙了。”
“没事。”宋晓飞摆了摆手，温柔地注视着生存舱内的人。“我也想让他回来。”他抬眼看着蒋海：“你们上个世界怎么样？碰到他了吗？”
蒋海抬起手，用手指捏了捏太阳x_u_e。“没有，”他摇头叹道，又沉声说：“上个世界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何穿越成了周茅的角色。她妹妹是旁白，一直问我周茅在哪里。”
“旁白？”宋晓飞的神色也有些变化，“你不是应该从你哥哥的世界进去的吗？怎么会和周茉联系上？”
“不知道。”蒋海摇头，“周茉的世界我了解，只要将剧情走完，就能回来。所以我一直在这个世界里试图走剧情。故事的结局是两个人出国结婚，过上幸福生活，本应该比较容易的。但小说恐怕再次被修改了，故事中的世界发生巨变，出国结婚也变得很困难。”
“我害怕周茅被困在这个世界里，就一直思考如何才能顺利完成剧情。我想到的方法就是保护周茅到末日结束，然后再结婚，但最后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前几次我都在周茅的角色死亡后将他救活，不知为何最后一次他死亡后就登出了。我意识到死亡可以登出后，便也出来了。”
“但前几个世界我是通过连接我哥哥的意识进入的，他的世界的规则就是死亡后登出。我本以为这次没有在这个世界里找到哥哥的身影，也就意味着没连上他的世界。但似乎并不是这样，最终周茉和我哥哥的世界还是连通的。周茅应该是通过我哥哥进入周茉的世界。”
“如果是这样的话，”蒋海看着宋晓飞，一脸的凝重。“我本应该通过我哥哥，周茅通过他妹妹，进入同一个相互连接的世界。但现在貌似反了。如果周茅是通过我哥哥进入的，那么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进入方式会变？这应该是我早就设置好的，到底是谁将它改变的？周茉小说不正常的变化，如果不是周茉做的，又是谁做的？”
“你的意思是？”宋晓飞皱着眉头看着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