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一)【完结】(67)

2019-06-22  作者|标签:来自远方 重生 穿越时空 强强 天之骄子

  杨瓒举出济宁之例,三位阁老都陷入沉默。

  刘阁老眉间的川字纹更深;李阁老手端茶盏,迟迟不饮;谢阁老则是眼神微凝,颇有些动容。

  “水运闸官倒在其次。”杨瓒顿了顿,话锋突转,“各府州县欺上瞒下,私设关卡,盘剥行商庶民,实比官豪霸占河道更为严重。”

  闸官位低,官豪霸占水路,只要朝廷肯下决心,几道敕令便能解决。而官府借繁多明目设立关卡,征收杂税,盘剥百姓,却是遍及全国各地,积弊已久,难以解决。

  “下官查阅往年卷宗,独一县之地便有诸多条目,其盘剥之厉,遗害之深,实是触目惊心。”

  杨瓒声音渐沉,说到最后,想起殿试时的侃侃而谈,不觉羞惭。

  当日大言商道,十句中有七八句脱离实际。

  商能富国不假,然重农抑商的国策早已制定。重重矛盾深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凭一己之力撼动全局,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大明的时日越久,杨瓒对此的感触越深。

  想做一番事业,就要面对多方阻力。积累不足,贸然触动某方势力,巨浪拍下,只能是粉身碎骨,薪尽火灭。

  文渊阁中,杨瓒抛却顾忌,出言有章,侃侃而谈。

  期间,刘健三人都是凝眉深思,没有轻易打断。

  到了后来,杨瓒将整篇策论的观点详叙一遍,有更正亦有加深。涉及豪强权贵,更是直言不讳,压根没有丝毫避忌。

  三位阁老见识过大风大浪,也因杨瓒的话眉头微跳。

  这位不及弱冠的杨探花,确是干国之器,足令人刮目相看。

  自殿试之后,杨瓒难得如此痛快。

  待他说完,三位阁老并未多做点评,只点了点头,唤书吏将他送出文渊阁。

  头脑冷静下来,杨瓒难免有些后怕。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话出口再不容收回。观三位阁老的态度,算得上有几分满意……吧?

  怀着不安之情走进内阁,一番侃谈,又揣着满腹心事离开。

  杨瓒走在街头,扫过路边高挂的幌子,耳边流过熙攘人声,仍有不确定之感。

  殊不知,在他离开后,刘健三人对坐半晌,忽然同时抚须而笑。

  “年纪尚轻,到底有些莽撞。”

  “马负图言此子古板,有‘夫子’之象,我观却是不然。”

  “哦?”

  “貌似规行矩步,不露锋芒,实则胸有乾坤,有将相之器,王佐之才。”

  “宾之此言是否有些过了?”

  “不过。”

  李东阳摇头,笑道:“先时,我等均不解先帝为何赐下金尺,如今我已是明了。不知希贤兄同于乔可解深意?”

  刘健和谢迁先是微愣,其后双双恍然。

  先帝深谋远虑,金尺当赐此人!

  三位阁老只问策论,于杨瓒怒抽刘瑾,劝说少帝之事半句不提。貌似什么都不晓得,实际已是了然在胸,半点不落。

  接下来几日,朱厚照记挂京卫演武,老老实实上朝,半点没犯熊。

  宣府大同军情稍有缓解,增援的京军已抵大同,仗地势和火器之利,击退鞑靼数次进攻,将鞑靼主力逼回牛心山一带。

  杨瓒至翰林院点卯,每次遇到谢丕和顾晣臣,都能听到类似的抱怨:太子殿下忽然对兵书兴致浓厚,经史子集全都丢到一旁,捧着《孙子》和《六韬》问个没完没了。

  “不瞒贤弟,为兄实是被陛下问得拙言,日日回家苦读兵书,实在是……”

  谢丕苦不堪言,顾晣臣亦然。

  以诗词文章扬名的状元榜眼,捧着兵书苦读不辍,画面委实太美,常人难以想象。

  如果谢迁看到,会不会以为自己的儿子要弃笔从戎,正如当年被王守仁气得肝疼的王状元?

  作为“始作俑者”,杨瓒默默退后两步,下定决心,今后到翰林院点卯,见到谢状元和顾榜眼一定绕道走。

  必要时,值房都可以换一换。

  又五日,天子除服。京城的酒楼茶肆重新热闹起来。

  吏部批条终于下来,许杨瓒回家省亲。

  杨土高兴得蹦高,杨瓒只能苦笑,身负皇命,不查清丹药之事,一天都不能离开京城。

  “四郎,真不能走?”

  “不能走。”

  杨瓒狠心摇头,杨土垂下头,再无心蹦高。

  诏狱中,顾卿正翻看校尉呈上的口供。

  宫中的道士僧人俱被押入诏狱,连日审讯,多数熬不住,胆子被吓破,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

  供词足有百页之多,牵涉在京道士十一人,番僧十九人。西番灌顶大国师、宪宗信任的真人一并牵连在内。

  更甚者,有僧道供出,太医院内藏鬼蜮,诊治先皇病情,方子虽然对症,用的药却有问题。

  此事非同小可,非但顾卿不能决定,连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都无法轻下论断。

  “来人。”

  放下供词,顾卿唤来一名校尉,令其迅速往杨瓒府上,将人请来诏狱。

  “杨侍读问起,便言事情已有眉目,请来相商。”

  “是。”

  校尉领命离开,不到片刻,另有一名百户匆匆请见。

  “千户,数名番僧道人纠集狱外,意图不明!”

  番僧道人纠集?

  顾卿沉吟片刻,当即按刀起身,道:“随本官来。”

  他倒要看看,这些僧道聚集诏狱,意图为何!

  诏狱门前,数十名僧道盘膝而坐,或执拂尘,或敲钵盂,念诵经文声不绝。

  百姓不敢靠近,多围拢在四周。

  随人群数量增多,有虔诚信徒认出僧人中有西番大国师,道人中有宪宗皇帝亲敕封号的陈真人,当即跪地伏面,口中念念有词。

  京城之中,诏狱之前,从未出现过此等场面。

  僧道不动不怒,只是安坐在地,一味念经,纵然是锦衣卫也轻易奈何不得。

  丹药之事尚在暗查,僧道勾结藩王,只有口供,尚无实据。

  诏狱前的僧道,虽有居心叵测之徒,亦有德高望重之辈。无凭无据,锦衣卫也不能当场抓人。否则,六科和都察院的上言能淹没乾清宫。

  见顾卿现身,番僧中一人眉眼稍抬,暗黄的眼底闪过狠意,嘴角现出一抹讥讽。

  “方外之人,不涉尘事。”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虎狼之类终下地狱!”

  两句话出口,犹如泼下沸水,人群顿时哗然。

  因圣祖高皇帝之故,僧道在大明的地位向来超然。新帝登基不过几日,锦衣卫竟开始抓捕僧道?

  “千户,事有不好!”

  百户低声出言,顾卿握住刀柄,手指收紧。

  看来,这些僧道的目的不是救人,更不是说理,而是欲将事情闹大!

  朱厚照将事情交给杨瓒,为的就是“暗查”,尽量隐瞒先帝服用丹药的消息。经僧道这么一闹,此事必定瞒不住。

  这些僧道是受谁指使,如此有恃无恐,真以为锦衣卫不敢拿人?

  漆黑眼底闪过冷光,无形戾气似能伤人。

  百户不由得倒退两步,搓搓胳膊,看向犹不知死活的闹事之人,竟生出几许同情。

  惹怒了这位,合该先备好棺材。

  杨瓒到时,人群已里三层外三层,将诏狱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喧闹的人声,诵经声仍清晰可闻。

  “杨侍读,且这边走。”

  看到人群,校尉也是皱眉。穿不过正门,干脆引杨瓒走向开在围墙边的暗门。

  “稍等。”

  杨瓒摇摇头,没有急着进诏狱,而是站到人群外,选定一块方石,抬步站上去,居高俯视诏狱门前的情形,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片刻,示意校尉凑近些,低声道:“你且去顾千户那里,这般……”

  校尉先是不解,旋即恍然大悟,眼睛越来越亮。

  难怪听人说,读书人心有七窍,果然不虚!

  见校尉穿过人群,杨瓒迈下方石,快步走向校尉所指的暗门。不等他摸到墙面,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高喝,诵经声乍然停止。

  随即,锦衣卫悍然冲出狱门,当着众人的面,将供词中的几名番僧和道人拖入诏狱。

  余下僧道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站起身,恨不能当即同这几人划清界线,百姓也是众口唾骂,先前有多尊敬,现在便有多痛恨。

  “鞑靼女干细!”

  鞑靼连年犯境,宣府大同的快马每隔几日便入京飞报,正是同仇敌忾之时。

  “女干细”二字出口,锦衣卫抓人立刻名正言顺。

  即便是口说无凭,漏洞百出,群情激奋之下,有心人也休想再轻易挑拨是非。

  只不过……

  杨瓒看向诏狱前的顾卿,心中又升起额外的焦虑。

  这事恐怕比他之前想的更为棘手,背后之人,也远比预料中的更为狡诈。

  

  第四十九章 严惩

  

  “鞑靼女干细”被锦衣卫捉拿,余下僧道无心念经,更不愿沾上干系,均起身匆匆离去。

  见状,围在诏狱大门前的百姓神情各异,多交头接耳,对僧道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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