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四)【完结】(29)

2019-06-22  作者|标签:来自远方 重生 穿越时空 强强 天之骄子

  棋局过半,杨瓒掀起帐帘。

  顾晣臣倚在榻上,手落黑子。谢丕盯着盘面,眉头紧锁,似被难住。

  听到声响,两人同时抬头,见是杨瓒,都笑了起来。

  “杨贤弟来得正好。”

  谢丕忙招手,道:“帮为兄看看,这一步该怎么走?”

  室内点着火盆,官帽上的碎雪瞬息融化。

  解开领口,除下斗篷,杨瓒走到榻边,俯视错落的棋子,绞杀成一片的战局,不禁摇头。

  “于棋艺一道,小弟实不精通。”

  “贤弟莫要谦虚。”谢丕道,“家父少有送人石棋,李阁老指点更是难得。这些时日,贤弟的棋艺,总该有几分精进。”

  “这个嘛——”

  杨瓒拉长声音,眼珠子转转,单手托着下巴,嘴角微翘,道:“兄长这么说,小弟也不好推辞。就此局而言,胜实难,和局则易。”

  “哦?”

  谢丕兴致大起,顾晣臣也坐直了些。

  “贤弟不妨落子,让为兄一观。”

  “两位兄长不怪?”

  “自然不会。”

  “好。”

  杨瓒走近半步,眸光微闪,忽然挥袖,将盘上棋子尽数扫落。

  “如此,不输不赢,是为和局。”

  谢丕:“……”

  顾晣臣:“……”

  是他们伤得太重,产生了幻觉?

  “兄长?”

  杨瓒侧头,看看谢丕,又看看顾晣臣,请他落子,已经照办,为何这般表情?

  “贤弟果真大才。”

  “多谢兄长夸奖。”

  “……”他是在夸吗?

  棋子散落,棋局无法继续。

  谢丕无奈,只得请杨瓒坐下,亲自倒一盏热茶。顾晣臣伤得最重,脸色苍白,已有些精神不济。

  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杨瓒没有支吾,直接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听罢,谢丕顾晣臣互相看看,都现出苦笑。

  “两位兄长可是为难?”

  “贤弟所言,为兄也曾想过。”谢丕道,“然名单已经拟定,依贤弟之意,顺序的确可改,人却不能划去一个。”

  放下茶盏,杨瓒知道,谢丕语意未尽。

  “小弟愚钝,兄长何妨尽言?”

  “罢。”谢丕长出一口气,铺开名单,点出中间几个名字,开始为杨瓒解释。

  “延庆知州是兵部左侍郎同族,永宁知县与大理寺少卿连宗,平谷知县同工部郎中是姻亲,昌平同知乃鸿胪寺卿之婿……”

  随谢丕讲解,杨瓒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同窗,同宗,同乡,同榜,同科。翁婿,连襟,表亲。”

  “朝中地方,千丝万缕,牵连不断。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到这里,谢丕顿住,捏了捏额角,无奈之情更甚。

  “狭西总制,巡抚都御使杨一清,贤弟可曾听过?”

  “确有耳闻。”

  “弘治十五年,鞑靼叩边,杨都宪与大同总兵官联手退敌,斩首三百。战报和请功奏疏送到朝廷,天子下旨封赏,直拖到弘治十六年七月,赏银才送到边塞,且少去五成。其后,更是连续半年拖延军饷,险闹出哗变。”

  “弘治十七年,鞑靼再次叩边,战果不及前次,同是杨都宪上疏,封赏的银两布匹两月后即送到,且一两不少。之前拖延的饷银,也补发三成。”

  话至此,只剩一层窗户纸,轻轻一触,就能捅破。

  “两份奏疏,区别只在几个名字。”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山重。

  压在心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子封赏,需下六部施行。杨贤弟也看到,如不是晋地送来粮食伤药,镇虏营和墙子岭都将断炊,营中的伤兵也将十去七八。”

  “圣意不可违,却能拖。”

  “内库封赏,只能偶尔为之。边塞平稳,军饷发放,仍需户部光禄寺。”

  杨瓒沉默,顾晣臣亦然。

  谢丕嘴里发苦,终坚持道出全部。

  “如先时所讲,你我终将归京,边塞之事仍需交由他人。我知贤弟不满,我又何尝愿意。”

  “然好心未必能做好事。”

  “情况如此,你我位卑职轻,能做的,仅是回朝之后,尽量为将官奏请封赏。余下之事,实是无能为力。”

  杨瓒正四品,谢丕正五品,顾晣臣正六品。

  在庞大的文官系统中,均处于“起步”阶段。

  别看杨瓒品级最高,一个佥都御使,并无多大实权。如不是机缘巧合,得两代天子看重,御赐金尺宝剑,又同厂卫交好,其在朝中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谢丕,遑论同尚书侍郎掰腕子。

  如今是进也难,退亦难。

  就此妥协,实不甘心。不妥协,造成的后果,恐非他乐见。

  “真没有办法?”

  谢丕摇头。

  “依贤弟所言,名单次序可以更改,杀敌之数也可列上,但……”

  话没说完,谢丕便停住。

  结果既定,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杨瓒深吸一口气,压下烦闷,沉声道:“兄长不必再说,小弟明白。”

  “贤弟?”

  “一时孟浪,为难兄长,实愧疚难言。”

  说着,杨瓒站起身,拱手揖礼。

  “万万不可!”

  顾不得腿伤,谢丕猛然站起身,一把托住杨瓒手臂。匆忙之间,未能立稳,两人竟一同栽倒。

  “以中,季珪!”

  顾晣臣吓了一跳,忙撑起身,扯动伤处,顿时眼前发黑,砰一声栽到榻下。

  三个伤员,都是疼得直吸凉气。

  趴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样的狼狈。

  神情变得奇怪,心思转动,终没忍住,同时笑出声音。

  笑到后来,声音沙哑,眼角微红。咸涩的泪,顺脸颊滑落,砸在袍上,洇出点状水痕。

  以命拼杀,保疆卫土,却被他人轻取功劳,如何能够甘心?

  杨瓒不忿,顾晣臣郁恨,谢丕何尝没有怒火。

  先时拼命压抑,今遭一次爆发,- xing -情所致,竟在地上抱团痛哭。

  不甘,不愿,恼怒,愤恨。

  对敌的心惊,濒死的绝望,遇生的惊喜,战后的无奈。

  北方荒原,一场大战,诉说无尽悲凉。

  朝堂之上,口舌之间,以命换来的一切,都成他人嫁衣。

  历经两世,面对不公,胸中仍燃起整团烈火。

  利益得失,可以不做计较。但事关千条人命,以血凝注的功劳,如何就成他人晋身的踏脚石?

  “贤弟。”

  谢丕抬起头,按住杨瓒肩膀,掌心用力,泪水挂在脸上,双眼愈发清明。

  “此一事,只一时!”

  简简单单六个字,貌似没头没尾,所含深意,唯三人能懂。

  杨瓒用力点头,扣住谢丕手腕。

  “我信兄长!”

  顾晣臣想要抬手,奈何伤口阻碍,胳膊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

  “两位大人,稍慢闲叙。下官行动不便,可否施以援手?”

  见状,杨瓒谢丕同时大笑。

  声音传出帐外,引来营兵奇怪一瞥。

  几位监军这是怎么了?

  只听说伤到胳膊腿,没听说伤了脑袋啊。

  笑声中,心结解开,终究释然。

  彼此默契,坦言立誓,为正德朝三人内阁,打下最坚实根基。

  据史书记载,正德皇帝复圣祖高皇帝之法,不行仁德,以武力压服蛮夷。仿效太宗皇帝,靡费金银,建造福船,不以友睦,反侵犯邻岛,掠夺海外。

  杨谢顾内阁,则是助暴君挥刀的刽子手,其手段之凶残,为人之女干诈,行事之险恶,闻诸邻邦,令人发指。

  海外之人,闻三人之名,无不惊魂丧胆。

  当下,几位小阁老尚未登上人生巅峰,反遇人生挫折,不得不向规则妥协。

  不过,有失有得。

  一起吞下黄连,品尝苦果,令三人尽释前嫌,“友谊”更为牢固。

  同谢丕顾晣臣告辞,杨瓒走出医帐,眸如水洗,心神格外清明。用力刮过眼眶,抿紧嘴唇。

  为大局着想,表面妥协,未必不能从背后扎刀。

  他没能力,不代表旁人不行。

  果子摘走,已成定局。能不能捧得住,是否会千百倍的还回来,都是未知数。

  打起精神,杨瓒叫住一名营卫,询问监枪官所在。

  想扎刀子,他不合适,顾同知也不成。为王提督赏识,能和刘瑾打擂台的谷大用,当是最好人选。

  文不成,武也不成,放公公,咬也能咬下几块肉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9/7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