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昙花 作者:薄荷泉【完结】(8)

2019-06-21  作者|标签:薄荷泉 前世今生 豪门世家 悬疑推理 西方罗曼

  她明显迟疑了一下:“明天晚上?好吧,但这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吗?”

  “这是我的荣幸。”斯特林用自己最有魅力的声音说道,“那么我们在……”

  “格恩医生也像您一样,每天到军部工作吗?”

  “哦不,他现在去一家精神病院,那远在郊区。”斯特林说道,“我让秘书在洛琳饭店订好座位,晚上六点,您喜欢吗?”

  “好的,那就到时候见,中校。”她又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电话挂上了。她还是相当纯洁的,斯特林想道。洛琳饭店是一家格调优雅的一流饭店,他明天晚上一定要抓住机会。他看过关于亚兰蒂尔的调查报告,适当地透露一些问题不大,亚兰蒂尔自己都可能已经在社交时提到过,应该足以满足伊丽莎白对他的好奇心。而想想亚兰蒂尔的工作吧,他终日和精神病人打交道,监狱、孤儿院,那都是下等人待的地方,这位公主听了会倒足胃口,把注意力转向他斯特林。

  在电话的另一端,伊丽莎白·格伦西亚慢慢把话筒放回原位。她此刻正坐在柏林市内一套属于她自己的公寓套房里。房间里摆满了光可鉴人的胡桃木家具,书架上有许多皮面的书籍。给斯特林打电话,是因为在那晚的聚会上,这个人一直很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好几次找机会与她说话。她熟悉那种目光,那是一种将她视为猎物想要捕获的眼神。她厌恶这种方式,并不想和这个中校一起吃晚饭,但是这是获取情报的最快方法。当斯特林说亚兰蒂尔在市郊的精神病院工作的时候,她便决定赴约,她要了解有关亚兰蒂尔的所有能知道的情况,因为他一定是被军部请来对付那个病人的,而她要抢在军部前面掌握一切,包括那个密码。她生于霍亨索伦家族的当权时期,她的家族曾统治德国,驰骋欧洲,然后就是革命、退位,日渐走向没落。她听多了亲属家人们回忆往日的荣光以及对今日的哀叹和心灰意懒,恢复曾经的地位已经几乎不可能,但她心里怀着耻辱与仇恨,要将属于家族的一切尽可能地夺回来,她将亲自去做。

  看护李默梵的伯莎护士最近有些烦恼,新来的格恩医生经常找她谈话,询问病人的情况,并且送给她一些精美的小点心作为礼物。“伯莎,您太瘦了。”他说,“我看了医院的护理条例,您的工作除了每天整理房间和床铺,更换床单,还需要给病人做腿部按摩,帮助他练习走路,您得吃些可口的东西才能有足够的力气。”

  她听得张口结舌,因为她从未按规定行事,半个月能给李换一次床单枕套就算很频繁了,更不用说给他按摩以及扶着他做练习。而这位年轻的格恩医生每天都去看望李,待在他的病房里用英文和中文对他说话,查看床铺和饮食,询问他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做腿部的锻炼,有没有做按摩。伯莎勉强听得懂英文,尽管李默梵大多数时候不回答,她也觉得坐立不安,只好真的去做,她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美国的医生和护士都这么敬业吗,她满腹狐疑地想。而同时,她因为亚兰蒂尔的格外关注受到了医院里年轻护士们的羡慕,如果不是因为她已经年过四十,这种羡慕一定会变成嫉妒。

  对话有时是这样进行的:

  “上午好,伯莎护士,李早上起床以后喝水了吗?”

  “喝了三百CC,格恩医生。他不太情愿,但还是喝了。”

  “您做得很好。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和您亲近吗?”

  “恐怕不是这样,他总是心情不好,不理会别人为他做了什么。”

  “您是怎么判断出他的心情好不好的?”

  “这……让我想想,他情绪好的时候会看着我,还会突然开始唱歌。但这种时候很少。”

  “那么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呢,您能看出来吗?”他用鼓励的语气继续问道。

  “恐怕我说不出来,我想他大多数时候心情都不好,但最低落的时候会躺在床上,脸朝着墙壁,不管谁来都不理,”

  “他哭过吗?”

  “我没有看到过,医生。”

  “他对您说过话吗?哪怕只有一次?”

  “我想没有。”

  “您再想想,除了用动作示意吃饭、喝水、去洗手间这些日常需求之外?他有过其他要求吗?是怎么表示的?出过声吗?”

  “我想只有一次,是他刚被送进来时。”

  “请您说说,这可能很重要。”

  “当时他受伤很重,意识不清,我和莱妮轮流看护了他几天,他昏昏沉沉的,向我要手绢。我想那只是呓语。”

  “后来他醒来后没有再要过吗?”

  “没有。”

  “好的,伯莎,您帮了许多忙。”

  这样的谈话经常发生,伯莎感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被格恩医生问出来了。他怕黑吗?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通常做什么?他有烦躁焦虑的时候吗,是怎么表现出来的?他常常不吃饭或者吐吗?他爱吃什么?

  当我谈恋爱的时候,也从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的感受,达到格恩医生对病人关心的十分之一,伯莎想。贝特里医生也发表了许多自己的看法:“这三年多来我们没能做到让他和任何人交谈,仪器测试的结果是他能听懂我所说的话,有明显的情绪反应,但是他选择了自我封闭,不再开口。而他对我们进行的各种治疗都相当抗拒。”

  “我看到,您采取过一些具有刺激x_ing以及诱导x_ing的治疗方法,但是收效甚微。”

  “确实如此。”老医生无奈地说,“我们试图建立条件反s_h_è ,他喜欢好吃的食物,我们告诉他,只要在吃饭前回答问题就可以吃到牛排,否则每顿饭都是发霉的面包,而且必须吃完,可是他没有开口。在采用了这种办法后,他很快就产生了厌食和呕吐的症状。”

  “他的理智并没有出问题,而潜意识已经彻底抗拒任何形式的强迫,才会产生这种现象。您的条件反s_h_è 没有建立起来,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您的意图。”亚兰蒂尔说道:“恕我直言,这样做并不是治疗,而是在将他彻底逼疯。”

  贝特里医生摇着头:“格恩医生,您太年轻了,没人想真的给他治疗,军部要的只是让他彻底服从,您很快会体会到我的处境的。”

  亚兰蒂尔点点头,“我能明白,您受到了军部的压力,这是他们的思路。但是您恐怕因此失去了病人的信任,进退维谷。我看到您接下来采取了很多缓和的治疗方式。”

  贝特里医生勉强笑了笑,他感到亚兰蒂尔的话有些刺心,但是一时无法反驳:“相信我,格恩医生,您同样没有时间慢慢去赢得李默梵的信任,因为您在做到这一点之前会先失去军部的信任。”

  亚兰蒂尔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从您的记录上读到,您之后给他加重了用药的剂量,给他采用阳光疗法,听一些轻音乐,还给了他纸和笔。”

  “确实如此,您可以看到,我用了各种方法让他把心里的东西表达出来。这有助于减轻病情。”

  “这些方法您用的很对,他的病情因此至少没有进一步恶化。”亚兰蒂尔说,“我想他用笔乱画,大概是一种情绪的发泄。那些他图画过的纸现在还在吗,我能看看吗?”

  贝特里医生想了想,用钥匙打开他的文件柜,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叠纸,递过来:“我本来希望他写写字,但是他只是乱画。”

  亚兰蒂尔一张张的翻看,每张纸上都用墨水笔画了很多道,还有一些涂成疙瘩的小块污迹,看上去确实像是情绪的发泄。翻到其中一页时,他停了一下,上面画着一丛枯萎的花。李的用笔十分简单,但还是可以看出那是许多叶片簇拥着已经凋谢的花朵。他把纸递给贝特里医生:“您看,他画了一张画。”

  贝特里医生接过来,端详了一阵,耸了耸肩:“我们研究过这个,但是没有结论,只是一些推测,看不出来有什么实际作用。”

  “您介意我把这些纸张拿回我的办公室看看吗?”

  “当然不,格恩医生,您只要给我做个登记就行了。”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亚兰蒂尔收集到的关于李的资料日渐增多,他感到自己仿佛在完成一幅复杂的拼图,需要从庞杂的碎片中找到那些有用而关键的线索,除去多余的部分。人的内心世界浩瀚无边,其深邃与神秘并不逊于夜色里闪烁光芒的星空,人类对这片奇妙的世界仅仅是初窥门径。而他知道时间的法则贯穿其中,宛如直线,永远向前延伸,他想顺着这条直线走回李默梵过去这些年的历程,去寻找他内心世界中受到伤损的断点,他需要将它们重新接续,让纵横的经纬再次完整无缺,秩序恢复。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但他将竭尽全力。

  

第6章 第六章

  五月十九日星期二

  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怀特医生找我谈话,他希望我尽快安排一次会诊,他本人以及诺尔顿医生、西蒙医生将参加。我感到有些意外,这样的会诊按规矩应该由我提出并且安排。李的情况仍然在观察中,我本想过些天再做出诊断。我把会诊的时间定在了明天,所以今天我想和李再谈谈,先得出初步的结论。李昨天很安静,除了不愿意说话,晚上睡不好觉之外,他没有表现出异常之处,但我看过那些自残的照片,他一定经历了非同寻常的痛苦。

  下午,我把李带到休息室旁边的小房间里,让他坐在沙发上喝加了牛n_ai的红茶,吃果酱馅的小蛋糕。他果然很喜欢,喝了一杯n_ai茶以后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到英国的,喜欢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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