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昙花 作者:薄荷泉【完结】(27)

2019-06-21  作者|标签:薄荷泉 前世今生 豪门世家 悬疑推理 西方罗曼

  “是不是做了噩梦,有哪里不舒服吗?”亚兰蒂尔问他,尽管明知得不到回答。他注意到李的头发和睡衣都汗s-hi了。白天他一般很安静,夜里反而有时会出事,就像常常在睡梦中厮杀一样。

  亚兰蒂尔想把他先拖回床上去再说,但是遭到了手脚并用的拒绝。李默梵还没多少力气,但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表明他用尽全力,无声地进行一场殊死抵抗。亚兰蒂尔很快意识到现在不能碰他,他还陷在冰冷绝望的梦境里,觉得外界的一切都充满恶意,会带来巨大的身心痛苦。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你得换身衣服。”他尽可能柔和地对李说,思索着李此刻想起了什么,是哪条神经的纤维被触动了。这段时间他对李的内心反应渐趋了解,应该是因为生病,他的反s_h_è 弧比常人长很多,对大多数与基本需求无关的话,要过两三天才接收到意识中,出现回应。就像把石子投进湖面,却过了一段时间才出现涟漪,而且很微弱。有什么内在的神秘力量阻止了他与外界直接沟通。好在,这个接受反应所需的间隔在缩短。

  “他死了。”他对李说,“勃兰特已经死了,所以不用害怕,都过去了,再也没人能对你做什么,你要相信我。”

  李默梵正处于极度的恐慌中。他又做了噩梦,而且想不起来具体的内容,只有一些片段在脑海中晃动。在昏暗的房间里,他刚挨了一顿鞭打,有人把他从刑架上解下来,当绳子松开时,他倒在地上,浑身疼痛。等他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力气,想撑起身体,手上一阵剧痛,一只沉重的皮鞋踩在他的手上,用力地来回碾压。踩踏的人看不清相貌,他只记得那嘲弄的目光,嘴角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在另一个片段里,他拼命地向关押他的牢房移动,因为已经彻底脱力,所以极其缓慢艰难。他什么也不顾,只想进入那道铁门,靠着墙休息一会儿。逃离是不可能的,他盼望能喘口气。他好不容易爬进牢门,想去碰触一下墙壁,然后他摸到了那双魔鬼的皮鞋,一瞬间灯亮了,他无处藏身,穿皮鞋的人狠狠地踢他的脸,他又倒在地上,几乎疼得失去知觉,接着又看到了那种嘲弄的目光,对方说:“想休息吗?这才刚刚开始。”

  在每个噩梦的片段里,他只感到一股仿佛来自地狱的凉意从心底直升上来,那种冷早就浸透骨髓,他想蜷起身体,从体温中得到一点暖意,但没有用,他整个人都支离破碎了。

  他感到自己在徒劳地挣扎,然后重重跌倒,碰撞的痛感从腿部传来,接着周围亮了,有人来到他面前,刑罚又将从头开始。可是他快要连皮带骨什么也不剩了,只余一点自我防护的本能,微弱到可笑的程度。

  他不记得那种仿若吞噬的恐惧持续了多久,有样东西落到了他身上,很柔软,他好一会儿才发觉,那是棉被。面前的人在对他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那个声音是徐缓而沉静的,很熟悉,几乎轻到了温柔的程度。接着他听懂了对方说的话,他说,勃兰特已经死了。他想起不久前,同样的声音似乎对他说过这件事,说那个魔鬼被克罗采杀了。克罗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为什么有些耳熟。他努力忽略心里升起的那种思维的暗流,想不起来的事情很多,没什么可在意的。

  亚兰蒂尔看见他抬起头,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神情从迷乱的敌对转为迷茫,最后成了平时的空白,知道他的情绪危机过去了,于是伸出手去扶他。李果然顺从地站起来,除了身体还微微发颤,他基本恢复了常态。但是亚兰蒂尔知道,在麻木的外表下,他的潜意识已在自我调整,在睡梦中不断受到回忆的冲击。对心理医生来说,继续追击的时机似乎来到了。但他不想马上刺激李默梵,追忆往事是痛苦的,他宁可节奏缓慢一些,避免给李的精神造成过重的负担。

  因此他没再说话,很快提供了必要的帮助,就转身走了,把安抚的工作留给了小P。

  

第16章 第十六章

  6月5日 星期五

  我昨天没有写日记,主要是连续催眠太累了。正常情况下,都是隔一天给病人做一次,但李处在特殊的情势下,我不得不连续施行。这会儿我觉得头都累得发晕了,但好在,总算完成了。

  魏小婷昨天来了,又带来一些菜肴,还有一盒品相不错的人参,说是李先生上次来时,想给李补身体的,现在送给我,算是一点谢意。李的转院手续要在四五天内办好,李先生下星期二到伦敦来,李将由他和医院的护士陪着转到慕尼黑郊区的温德尔彻公爵疗养院。

  小魏刚走,怀特医生就找到我,谈李转院的事,要我协助完成手续。看来李先生在通知我之前,就已和他沟通好了,慕尼黑那边也联络过,转院已成定局。

  怀特医生对我解释说:“林,我看您最近很忙,在给病人做疗程,所以没有早和您说。”他善意地微笑着。是的,一个普通的病人要转院,对我们来说司空见惯,如果我大惊小怪,才是不对的。

  李昨天又睡了一天,今天精神很好,在催眠结束后,就高高兴兴地要求一起喝茶,说:“我觉得心里很安稳,像是被填满了。”

  我们再度坐到休息室的沙发上,他吃着小蛋糕,心满意足,可怜的孩子。

  “你的父亲要你转院,到德国去,过几天就得走。”我把李先生和医院的事说给他听。

  李望着我,表情就像当头挨了一记晴天霹雳,“怎么会这样,要我离开吗?林医生,那您呢,您会一起去吗?”

  他舒展的身体缩了起来,眼睛却急迫地注视着我,像在等待我说出什么话来挽救他。

  “如果你的父亲要带你回北平,我也许可以放心地让你走,但你去德国会有危险的,我们得想想办法。克莱娜和诺尔顿都是德国人,他们想把你弄到那里去,我想这两个人很可能是情报机关派来的特务。”我把之前听到的他们在餐馆的对话也告诉了李。

  李安静地听着,从我说了想想办法以后,他就镇定了许多。他说:“我想不起来他们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但是我还记得妈妈有个嘱托留给我,是和德国人有关系的,我想事情就是您说的那样。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不要去慕尼黑,也不相信别人。”他想了想,说,“我和爸爸说不通的,他只会命令我。林医生,要是您能带我逃走就好了。”

  我看着李,他用晶莹的眼睛和我对视,期待着我拿出办法,好像只要我愿意,就能挽救局面似的。

  “是的,很难指望你父亲改变主意。”我说,“所以,下一步,我带你逃走,我们暂时离开英国。”

  “太好了。”他毫不犹豫,眼睛发亮,居然有点兴奋,真是个孩子,“我们去哪里?”

  “我们可以去美国。你的手续会有些麻烦,所以我们先坐飞机到瑞士,我在那里有个朋友,他能提供帮助。我想你会喜欢阿尔卑斯山的雪景的,就当作去度个假。”我说,“等一切就绪,我们就前往波士顿,到时再联系你父亲,慢慢和他解释。”

  克罗采不算朋友,我们是冤家,这些年他在和我争夺亚兰,不过现在他不帮忙也得帮忙。我大概会在欧洲变成拐带儿童的通缉犯,但摆脱眼前的危机后应该是可以向李的父亲说清楚的。而美国那边,克里斯托夫教授随时等我过去当助手,这次我打算接受,一切会回到常轨上。只是,伦敦这边的工作算是泡汤了,我心里对信任我的怀特医生和病人们感到内疚。

  “美国?真好,那边也说英语的。”李很憧憬,睡了几天,他的脸颊丰满了些,又成了小包子脸,“我们得先去瑞士,瑞士。”他念着这个地名,显得有些困惑。瑞士在他的记忆里同样是个重要的所在,不过他忘了原因。这样也好,不至于乱想。

  “亚兰在瑞士,”我向他说,“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到时我让他陪你聊天,带你去树林里打猎。”

  “他会不会嫌我烦?”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这真像做梦一样。林雅,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定在后天,好吗?”我征求他的意见,“我想既然决定了,就尽量不拖延,我们得留出一天的富余,你父亲过几天到了会马上报警的。”

  “没问题,”李干脆地说,“明天走也行,现在都行。”催眠的疗效相当好,他像是恢复了一部分活力和反应能力。

  “那么,我们就在周日上午动身,到机场坐中午的飞机去苏黎世。”

  李露出一个微笑,拉住我的手摇了摇,算是回应。我确定在这一刻他很放松,也很安心。要做的事情很多,下午茶匆匆结束了,李继续去休息,等着我准备就绪。

  我给克罗采打了电话,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还有目前的处境,要求他协助,当然,李的秘密是绝口不提的。他在电话里吹了一声又响又长的口哨:“如果我的耳朵没出错的话,你将要抛弃伦敦的工作和生活,以及你那正统的一套,和你的病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私奔了,还是说,你是在拐带儿童。”他用欣赏的口气说,“林雅,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你居然具有亡命之徒的天分。认识你这么多年,我就属今天最意外。”

  “我也很惊讶。”我板着脸说,即使明知他看不见我的脸色,“你居然会有幽默感这种东西,虽然我一点也不欣赏,快点说正事吧。”我所认识的克罗采大多数时候沉默冷峻,压迫感惊人,但我并不意外,他从来就具有闷s_ao的禀赋。

  “好吧,好吧,”他说,“看来我只能答应,我派人去苏黎世机场接你。你碰到的麻烦不小,别想得太简单,你是在逃亡,一定要平安登上飞机,伦敦那边可不在我的范围之内。”

  我放下话筒,心里轻松了一些,同时又增加了沉重感。是的,不能想得太简单了,我得谨慎。

  我还有许多事。我有五个病人,他们的病历记录要整理好,让接替我的医生快些进入状态。我的突然离开会给医院带来一点混乱,但他们能应付。李的转院手续还得假装在办,我相信诺尔顿会密切关注进展的。我必须让自己睡一觉,体力已经严重不足。我还在拼命想可能出现什么阻碍,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愿我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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