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番外 作者:陈灯(下)【完结】(24)

2019-02-04  作者|标签:陈灯 宫廷侯爵


  楚昭看他病得满脸潮红,额上虚汗层层,却身子尽量避免和自己接触,声音软而轻,话说得又生分疏远,心好似一张纸被反复揉皱又展开,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一时恨不得将所有都给这人好教他高高兴兴的,一时又知道正因为自己给不了他更多,才教他这样谁都不敢相信,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拿了帕子替他擦汗,低声道:“我就藩,叫你走你还是跟着我去了藩地,我诈称失踪,你仍冒险出来寻我结果落崖失明,还有撤藩之时,你又非要跟着我回京,后来又为着我在父皇身边伺候,冒险给我传讯,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难道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吗?若是易地而处,我真的被圈禁了,那我宁死,也不会让你陪着我在里头虚耗此生的。”
  双林看向楚昭,眼睛里因为高热,有些发红,他强撑着张嘴,还想说什么话,楚昭却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你我的心,不必说,只看平日里作为,你也不必非要拿他们来比,他们算什么。”楚昭冷笑了声:“安心养着病,事情朕会给你办妥当了,教他们再兴不起风浪,你别想太多。”
  隔了一日,果然楚昭下了旨,在龙兴之地凤阳祠堂设宗人空房,专管皇室罪人圈禁,命瑞王楚霄担当左宗正,即日起便赴凤阳,从此专掌宗室罪人圈禁、祭拜皇陵事宜,福废王楚旼,发凤阳圈禁。
  凤阳府是大乾皇室太祖的家乡,太}祖皇陵也兴建在那里,虽说为龙兴之地,但远离京师,且那一代也有重兵驻扎,可以说楚霄此去凤阳,手无寸权,和发配去守皇陵差不多,在京里几乎是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而将楚旼发往那里圈禁,京里的洛氏余孽以及叛党等人鞭长莫及,想必也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然而若是只从楚瑞两人情谊来说,倒是求仁得仁了,楚旼在楚霄看管之下,日子总是好过些,大概总不会再求死,楚霄虽然为左宗正,却也不能将整个宗人府的官员都瞒过将楚旼开释,不过平日里见见楚旼必是不妨的,衣食上照管也能精心些。
  这处置虽然和双林之前设想的关在一起不同,但对瑞王福王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圆满,双林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于楚昭来说,已是大大触动了他的帝王权威,心里又有些愧疚起来,心病一去,不几日烧退病好了些,面对楚昭,便有些心虚,十分予取予求。
  楚昭本来卖福王瑞王这么个大人情,虽也出于本心,自觉福王有些无辜,加上凤阳那边他早安c-h-a了自己亲信,布下重重监视,不怕楚霄乱来,因此看双林居然为此态度软化,正是意外之喜,少不得两人蜜里调油,在宫里很是两情绸缪了好几日。
  被圈禁着即将被押送去凤阳的福王却上了折子,请求出发之前,见生母洛庶人一面。
  
第135章 母子

  楚昭这些日子得了甜头,在福王一事上索x_ing大方到底,御笔一批同意了,让双林负责此事,派了鹰扬卫一队侍卫负责押送护送,新上任的鹰扬卫统领正是老朋友天枢,双林看到他也十分替他欣喜,自从撤藩以后,藩王四卫全撤,天枢这批人又重新转暗了。如今双林看到他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到底是一同经历过患难的,又许久不见了,主动叙旧道:“原来你已高升了,还未恭贺,这天子四卫可是正经的天子近侍,将来前途无量。”天子四卫里,鹰扬卫和虎贲卫都是从全国各卫所军队选出来的佼佼者,千牛卫和豹韬卫则多是官宦勋贵子弟,天枢能在四卫之首的鹰扬卫任统领,那的确是最得陛下信重,前途十分光明的了。
  天枢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上前行礼道:“公公大忙人,哪里敢叨扰公公,还多亏从前公公的帮衬了。”双林与他聊了几句,天枢便亲自送了他上马车,才回身命人护卫启程,天枢身后的鹰扬卫侍卫们平日里有些目无下尘,这些日子却被这位空降下来的天枢统领削得灰头土脸,刚刚打服了,如今看到新来却十分y-in冷深沉的统领,对这位天子近侍如此亲切,都暗暗对这位年轻的公公收起了轻视的心。
  惠后虽已削发为尼,却到底是楚旼的生母,因此论理应由楚旼去见惠后,双林径直先到了福王府,将楚旼提了出来,重兵押送,到了惠后出家的皇家庵堂里,命庵主进去请了法名妙惠的惠后出来,毕竟都是皇家重犯,因此双林也坐在一旁监视着。
  妙惠迟迟不出来,楚旼和双林在净室里默默相对了一会儿,楚旼才道:“发凤阳圈禁,瑞王殿下任左宗令,是公公在其中帮忙了吧?公公的恩情,在下永世不忘。”
  双林道:“不敢当,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仁厚宽慈,阁下若是真心感恩,还请以后多多宽慰瑞王殿下,为着国泰民安,安安稳稳在凤阳享他的福吧……”
  楚旼听他话尾终于忍不住带了一丝怨怼,眼角堆上了笑意:“是他给公公添了麻烦?公公若是受了委屈,在下替他和您赔不是了,他在宫里,从小就没什么人和他亲近,不太会和人相处,公公万万莫要和计较。”
  双林冷哼了声,听到帘子打起的声音,不再说话,看到一个青衣女尼走了出来,衣衫单薄,身子瘦削,表情淡漠,两颊深陷进去,薄唇紧抿,正是昔日惠后,虽然形容消瘦,脊背仍然挺直,双眸却比从前在宫里之时锋利非常,楚旼已噗通一下跪在了惠后跟前,低声道:“孩儿见过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可安好?”
  惠后淡淡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出家人斩断尘缘,施主请回吧!”
  楚旼脸上僵了僵,低声道:“孩儿不日将发往凤阳圈禁,此生大概再难见母亲一面,今日特来拜别。”
  惠后冷笑一声:“你倒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可惜我却没福,没你这么个卖母姐以求苟活、无君无父的儿子!”说完居然上前,咳嗽一声,往楚旼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楚旼闭了眼睛,也不闪避,眼泪却滚滚而下,惠后看他这般,更加厌恶:“也不知你父皇怎么生出你这么没血x_ing的儿子,父仇不报,母命不尊,屈身人下,苟活于世,连你生母和你亲姐姐都置之不顾!白白牺牲多少跟着你的人的x_ing命,我若是你,早一头撞死了!怎么有此面目苟活于这世上!”
  楚旼身子抖了抖,脸上越发苍白,惠后却转身就往里头走,竟似是对这样诀别的时刻也毫不留恋这唯一的儿子,楚旼忽然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
  惠后顿了顿身子,没有回头,楚旼含泪道:“母亲这一辈子,可有真正将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爱,而不是将儿子当成复仇的有用的工具?母亲心中,就不曾对儿子有过一丝半点来自血脉的慈悲吗?”
  惠后身形凝滞不动,楚旼哭泣道:“从儿子懂事起,每一日都在无休止的习字认书,又不许对外表露才智,日日写字到深夜,却还是要叫儿子比楚昀那蠢材还要笨,每一天都叫儿子记住父仇难忘,复辟大位,但凡背不出一篇文章,便要饿肚子,打手板,跪在父皇灵牌前罚抄字,明明恨毒了皇叔父,偏偏又要叫儿子讨好他,明面上整日给儿子送吃的玩的,实际上但凡多吃点好吃的,便要饿一餐,但凡有喜欢的猫儿狗儿鸟儿玩物,定要当着儿子的面弄死弄坏,到大一些了,但凡和哪个宫女内侍略亲近些,母亲就要将那宫女内侍打死,儿子这一辈子每天都在演戏,每一天都被识穿我真面目的噩梦惊醒,演到最后,儿子也不知道儿子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母亲只记得你的复仇大计,记得父皇深仇大恨,却没想过更疼爱儿子一分吗?”
  惠后厉声道:“你父皇被j-ian人挑拨御驾亲征,又在蛮夷之地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来,却又被j-ian人所害,我含垢忍辱这些年,寄希望于你,你身负此血海深仇,不思卧薪藏胆,奋发图强,却尚且还想着享福安乐,苟活一生,我都替你难为情!你居然还好意思说这些!从此以后,你只当我死了罢!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你我母子之情,早在你出首那一日,已绝了!”说完惠后已疾步往里走了去,只剩下楚旼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双林看楚旼跪了许久,起了身,将身侧汗巾解下,递给楚旼,叹了口气道:“殿下……请回吧。”
  楚旼接过汗巾,胡乱往脸上擦了擦,往惠后走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猝然起了身,默然不作声,转头走了出去,双林也跟了出去,看到侍卫们已紧紧跟上了他,一路走出庵堂要上马车之时,楚旼忽然顿了足,往庵堂一侧看了过去,庵堂一侧有个池塘,隔着池塘,却有个青衣人影站在那里看过来,因池塘甚大,那人又戴着帽子,有些看不清楚面容,楚旼只顿了顿,仍是掀帘上了车。
  双林站在后头也看了过去,看到那人见到双林注意到他,拱手施礼致意,双林却认得那是瑞王,心里警醒起来,转头对天枢道:“叫人警戒,上车立刻回城!”天枢看了眼那边道:“公公放心,这庵堂闲杂人等进不来,适才山下的守军有来报,说是瑞王殿下只是路过,远远看看罢了。”
  双林点了点头,仍是吩咐尽快上车回城。幸好一路没出岔子,到底平平安安又将楚旼押回了宗人府,看着他情态平静,并无异状,又吩咐了一番负责看守的人,才回宫交差。
  楚昭听双林转述今日所见,点头叹道:“不错,惠后这人,深沉得很,小时候楚旼到母后宫里请安的时候,见到我们吃的桂花糕,很是喜欢,多吃了几块,我母后想着他爱吃,下一次他来又备上了,结果他却一块都不再吃了,我母后让他吃,他那时候还小,不知遮掩,都快哭出来了,我母后此后看他来,再也不备饮食了,后来干脆禀明父皇,能不让他来,便不让他来,为了避嫌,干脆连我们都不许和他说话太多。他后来和瑞皇叔更亲近些,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和楚昀都不敢和他亲近。”
  双林想了下楚旼在这样的教育下,居然没有变成个疯子,倒也奇怪,楚昭看他出神,不喜他太过伤神,便道:“莫要想这事了,皇家的事哪里都是一团糊涂账——这时候说起来有些没意思,只是我父皇,早些时候,对福王是有些真心疼爱的……早年曾给福王选了个富庶的封地,想打发他去就藩,那封地除了无兵权之外,富庶一生是不愁的,结果惠后去太皇太后那里哭了一顿,太皇太后便和我父皇大闹了一番,硬是将福王留在了京里,那次以后,我父皇就再也没理过福王的事了。”
  双林笑道:“若是惠后能如先太后一般睿智精明,审时度势,福王的一生,大概会平顺安乐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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