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喜欢它。”迈克尔说。
夜变得更深。芳香、黑暗和温暖都在被褥中延续。他呼吸着欧文的呼吸,将手掌紧紧贴在他起伏的胸膛前,他又把耳朵贴上去,倾听那颗跳动的心脏。
欧文在我的床上,迈克尔想,而不是在我的地下室。
他突然想要结束这种病态的关系,他希望欧文正在和他在谈一场简单的恋爱。他知道这已经不可能,却依旧在此刻说服了自己。
“你累了吗?”他希望像恋爱中的人那样,去关心另一半的感受。
“现在只有有点头痛。”欧文回答。
迈克尔吻欧文的嘴唇,他的脚碰到了扣在他脚上的脚镣,短暂的恋爱幻想又回到了现实——欧文不是他的恋人,他就是他的玩具,任凭他摆布的被囚禁者。
你永远脱离不了你生活里的诅咒,他想,我是个罪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迈克尔亲吻欧文,抚摸他,让他用手抚摸自己。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几乎要将胸膛里的所有空气都压走。他脱掉欧文的裤子,抵住他的额头,摸到床头的顺滑液,涂在手上,把手指c-h-a入欧文的身体。欧文的身体很热,熟悉的黑暗和热度让迈克尔想起那天的森林,欧文又着急又焦虑……
他甚至没有学会如何被爱。
天哪,迈克尔想,我是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他暗自知道自己也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他们都如此残缺不全,于是才陷入了这种关系。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有着普通人的理智,事情都不会发展至今。如果欧文大声呼救,试图逃跑?如果从最开始迈克尔就没有想要证明一些事情,没有找到欧文的家?
现在,他们只能彼此依靠了。
“如果我割开你的直肠、阑尾、胃、肾脏,我不会让它们有机会散发出臭味。”
“你会保管它们?”
“好好保管,装在瓶子里,泡在福尔马林中,放在架子上。”
“那太好了。”欧文轻轻叹气,吻了他一下,又拥抱了他,“那样我就不害怕死亡了。”
迈克尔也吻他,然后进入他的身体。欧文发出痛苦的低泣,他没有拒绝迈克尔的身体,他努力在迈克尔的身体下放松。
忍耐着的低泣传入迈克尔的胸膛,令他如此渴望,却也如此哀伤。
新鲜的血液,新鲜的身体,新鲜的欧文·亚当斯,温暖的,古怪的。他希望他属于他,却并不是以这种方式属于他。
欧文在那之后睡着了,睡得很快,他的头又开始疼痛。
如果迈克尔拥有一双灵巧的鼻子,他是不是能闻出他脑海中的病变?
欧文害怕死亡,害怕自己的一切都被夺走,害怕死后什么都不能控制,害怕身体会腐烂、内脏会发出臭气,害怕谁也没有好好对他的尸体,害怕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他更害怕迈克尔厌倦他的一切。
就连我自己也厌倦了我自己的一切,他入睡之前这样想,这太可悲了,我的一生。
他一直醒醒睡睡。迈克尔翻身,他就醒来,他甚至有时候会被迈克尔平稳的呼吸而吵醒。
我如此不适合与他人一起生活,我应该被关在地下室,或者逃走,去森林的深处。
他听见了几声夜鸟的叫声,不知道它们来源于窗外的森林,还是迷糊的梦境。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寒冷,而迈克尔的那一侧很温暖,他没有勇气移动过去。他希望自己能够有勇气抱住他,或者握住他的手。可他不确定迈克尔喜欢这个,他会觉得自己被打扰吗?会觉得我是个大麻烦吗?
欧文留在原地,静静躺着,想翻个身,却不敢翻身,担心吵醒迈克尔。他在夜晚所做的一切都是轻轻的,不希望吵醒迈克尔,不希望成为让他讨厌的对象。他渴望吞上几片止痛片然后睡一觉,却不敢叫醒迈克尔。
和以往一样,他胆小,不敢提意见,不敢提要求,也不敢说不。但所有人都需要爱,他想,就连我也需要。
我的生命快要走到终点,我想好好奔跑一次,他想。他幻想自己在林子里奔跑,逃离了迈克尔的屋子,他幻想自己跑回家,锁上门,在有秩序但不过于有秩序的屋子里待着,开一盏灯,等待死亡。
他在头痛中昏昏沉沉地睡了,睡着之前他得出了一个希望。
在没有被麦克厌倦之前逃走,这是我想要的一切。
疾病对人的影响很大,欧文从浅眠中醒来时想,迈克尔还没醒,欧文则相当于一夜没睡。头痛回来了,先是轻跳到太阳x_u_e上,然后在脑壳和脑浆里搅动,把他所有的想法都变得痛苦。舌头和喉咙的炎症也卷土重来,这段时间,每天醒来,口渴、喉咙痛、头痛的现象就会加重。他悲伤地闭着眼睛,想告诉自己再睡一会儿,又担心如果迈克尔醒来时他还在睡,会遭受他的讨厌。他的脑子里乱糟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再一次睁开眼,迈克尔已经起床了。欧文紧张地赶忙起床,身体的痛苦令他的胸膛里蔓延着一片荒凉的灰色,那团y-in郁的黑色y-in影仿佛他描绘过的暗红大门,它们在他的心里放大。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会在最近几天被迈克尔抛弃,用一种很普通的被杀死,分尸或者整个儿埋进土壤里,他能够想象潮s-hi的泥土呛进他的嘴巴、鼻腔,把他呛得流眼泪,填满他的呼吸道,最后他变成一具死状痛苦的尸体,一只手搭在棺材的边缘。欧文疼痛地咽下一口唾液,喉咙仿佛被火烧过。
“早上好。”迈克尔说。
“我起得不太早。”欧文说,“我本来打算早点起床。”说完这句话,他感到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又疼痛又卑微。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他每说一句话都很恐慌。最开始遭遇绑架时,他的心情倒是轻松愉快,逃避医院的检查令人欣喜,他觉得自己不惧怕任何事情。一旦意识到迈克尔几乎已经全然了解他,卑微的自我又浮出水面。
迈克尔回头看了他一眼,欧文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他小心地吃早饭,小心地画画,避免把沙发上的毛毯弄到地上。拘谨换回了熟悉的仪式感:如果要向迈克尔提去厕所或者喝水的要求,在心中先默数到五;说话的时候控制气息,以免显得事情太多,太令人厌烦……
他回忆起刚刚来到这里时所做的梦,他在画一张玻璃画,炭笔和水彩笔落到纸面上,变成水晶一样的晶体,他的阿姨走过来,指责他把颜料弄到了床单上……如今他就是那个梦里的男孩,他就是那个总是想象怪物总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希望被人讨厌和厌烦的普通男孩,他总是很羞愧,很紧张,心脏痛得发抖。本来他以为自己长大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放弃交女朋友,逃避现实,只要走进这样的亲密关系,世界就恢复到最开始的模样。
可这种亲密关系不是我要求的,不是我要求的,我只是被卷入进来,他想,我打算宅在家里等死来着。
现在他连等死都等得这么胆战心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坐在沙发上,头痛得无法好好画画、好好思考,他只想一走了之,快点睡着。他希望最后的日子是这样度过的,带着猫粮去找他常常喂的猫,如果它们愿意蹭他的腿,或者被他摸一下,那就太好了。他可能会去医院等死,这样死了也不会给人添麻烦,尸体烂在家里,半年之后才被发现听起来太令人难过了。可是他就是想待在自己的家里。
“我今天下午可以出去晒太阳吗。”他问迈克尔。
“为什么突然想去晒太阳,告诉我原因。”
“人在冬天,会想念太阳,趁还没下大雪。”
“我允许。你依旧看起来有点累,这段时间都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让我知道吗。”
“可能是晚上没睡好,梦到了木偶。我梦到一只木偶,它突然浑身发抖,摇摇晃晃走向我。它走得不快,我却逃不开。”欧文说,他尽量让自己听上去更有精神,头痛一直在变得更严重。他很希望自己有勇气告诉迈克尔“我快死了,让我离开吧,我想在自己的床上死去”。
“你梦里的木偶是什么样的。”
“稻Cao般的头发,又大又狰狞的眼睛,拿着气球,嘴角咧开到耳朵根。”他打了个寒颤。
“听你的描述,更像是一个小丑。”
“小丑模样的木偶,它拿着气球,向我走进,然后松开手,气球升到空中,我抬头看气球,下一秒,木偶出现在我眼下,在我面前。我吓得后退,摔在地上。我猜测它想和我说点什么,我什么都无法听见,我吓得要死,一直在大叫,爬着出门,它一直追我……”描述这个画面让他更害怕了。
“这个梦惊醒你了吗?”
“没有,我醒不了,它一直追我,绕着我跳舞……天渐渐黑了,我看不见,只能听见木偶机械的笑声,在黑暗中跑到任何地方,都能听见木偶的声音……就是这个梦。”
“因为这个梦,你才想要晒太阳?”
“可能是。在太阳下,跑得也比较快,我可能可以逃。”
“今天很冷。”
“我可以穿你的外套吗。”
“当然,欧文。”迈克尔说,“我会给你穿我的外套。你会很暖和。”
他的内心略过卑微和感动,如果他能够更加充分地接受迈克尔,他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他可以说“我愿意做你的搭档”,可以说“我希望你更粗暴的对待我”,这样迈克尔就不会杀他了,可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头痛欲裂,摇摇欲坠,令人厌烦。太阳能安慰他吗?
午饭后他得到了想要的太阳,迈克尔把他包裹在宽大的外套中,给他袜子和运动鞋,他的身体在他的身旁,他的手为他穿衣服,把他穿得很暖和。欧文的心中有个男孩,男孩胆小怕事,很普通,戴眼镜,喜欢怪东西,剪下报纸上的报道和照片贴在本子上,想象自己是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