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枫琢磨着老爷子大概是从来没干过安慰人的活计，手劲儿大得他脸皮子生疼，cao着一把陈年老烟枪似的破嗓子小声喊了一声：“外公我没事儿。”
“没事？”老爷字瞪着他，“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没事儿，非得发烧到昏过去才叫有事儿吗？”
凌枫想起之前他发高烧夏衍背他去看医生的事，鼻尖又有些发酸，赶紧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比之前正常挺多了：“我真没事儿。”
就是紧张。
好在就老爷子这个态度，估计是没发现吧，正常人家遇到这种事肯定没老爷子现在这么淡定。
凌枫暗暗地松了口气。
也许未来总有一天他会选择和夏衍他们摊牌，但绝对不能是今天。
他不想在老爷子和夏衍爸爸刚吵完架之后再给老爷子心里添堵。
“那行，饿了吧，咱先吃饭，”老爷子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说，“待会儿我再给你弄碗姜汤，喝完再走吧。”
“嗯。”凌枫乖乖地点头。
老爷子做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
凌枫吃得挺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下意识地夹了菜准备往旁边放的时候才意识到。
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夏衍不在。
他愣了愣，慢慢把菜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缓缓地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老爷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把筷子放下了，“你以前可是要吃两碗饭的，今天怎么就吃一碗啊？菜有问题吗？”
凌枫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菜很好吃，就是我这两天，那什么，减肥。”
“就你这样还减肥啊？”老爷子颇不赞同地看着他，“我就说怎么几天没见你瘦了那么多，一个人在家没好好吃东西吧？”
“不不不，我有吃，三餐不落，还有两顿加餐。”凌枫伸出手比了个“二”，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我就一个人在家。”
“……咳咳。”老爷子被嘴里的饭菜呛了一下，含糊着说，“之前散步的时候看你们家院子里的车位一直空着，估摸着你小姨他们应该还没回来。”
“哦。”凌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什么，你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 ，也不过来看看我。”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说。
“啊，就，同学找我有事儿。”凌枫低下头小声说。
“什么同学啊，男孩儿女孩儿啊？”老爷子暧昧地笑了笑。
“哎外公你想啥呢！”凌枫急了，“我现在又……”
不喜欢女孩儿……
“又怎么了？”老爷子问。
“不是，”凌枫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真不想找女朋友！”
我现在就想找男朋友。
比如说您外孙。
当然这话凌枫就敢在心里想想。
这会儿他只能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叹气。
“哈哈，行吧，不折腾你了，给你做姜汤去。”老爷子笑了笑，起身进了厨房。
“嗯。”凌枫应了一声。
夏衍家里的沙发很软很舒服，凌枫很喜欢躺在上面整个人都陷进去的感觉，这会儿他缩在上面发起了呆，过了一会儿他心里猛地激灵了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窥伺他一样。
他警觉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王叔正坐在茶几另一头的沙发上，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想了想问：“王叔，有事吗？”
“你来的时候说要问个问题，是想问跟少爷有关的事对吧？”王叔说。
“是。”凌枫点点头，“他今天没去上课，老师说他请了半个月。”
“你想知道他去哪儿了？”王叔问。
“你知道他在哪吗？”凌枫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王叔摇摇头，“少爷没跟我们说他去哪。”
“外公也不知道？”凌枫问。
“我不记得少爷有对先生说过这件事。”王叔说。
“哦。”凌枫低下头，又开始发起了呆。
“不过少爷有和我们说过另外一件事。”王叔静了一会儿，忽然说。
“什么事？”凌枫立刻抬起头看他。
“他说如果你来了就让你上楼去他房间看看。”王叔指了指楼上。
“他有具体说看什么吗？”凌枫问
“没有，”王叔摇摇头，“他说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凌枫对夏衍房间的熟悉程度恐怕不下于他自己的。
哪怕闭上眼睛他也能详细地陈述出房间里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地方，甚至连书桌靠着的那面墙上有几个小孔洞他也知道。
答案是十二个。
这些小洞之前似乎是钉子嵌入墙壁后留下的痕迹，也不知道之前挂的是照片还是别的什么装饰物。
凌枫问过夏衍，但他怎么都不说，久而久之凌枫就没再问了。
今天再一次进入夏衍的房间。
他惊讶地发现，那面墙上挂了很多照片，不用数凌枫也知道，肯定超过十二张。
大部分照片上都是同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凌枫也认识，或者说恐怕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那是他自己。
剩下的照片里无一例外也有他，不过是他和夏衍的合照。
每张照片的场景凌枫都有些印象，但他不知道夏衍是什么时候背着他拍的。
抓拍的角度和构图还挺妙的，如果说凌枫本人有九分的好看，那照片出来的效果绝对不下十二分。
这就是夏衍眼里的他？
似乎，太过美好了一些啊。
凌枫看着这些照片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眼里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再度聚集起来，在眼眶里来回翻滚着，似乎风轻轻一吹就会掉下来。
直到那种被窥伺的怪异感觉再度袭来，他才猛然回过神，心脏不可抑制在胸中快速跳动，他刷地一下转身去看门口，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
“那小子拍得挺不错的。”老爷子感叹了一声。
凌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声音还有些颤抖：“那是因为照片里的人帅。”
“啊，是是是，你最帅。”老爷子看着他笑笑。
“嗯。”凌枫低着头应了一声。
“对了，还有个东西忘了给你。”老爷子拍拍脑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状的东西递给他。
凌枫接过来看了看，还是张照片，是他和夏衍的合照。
这张照片他认得，他第一次独立完成数学作业的时候拍的，夏衍一直拿这张照片当手机屏保，直到上次他看见夏衍手机的时候都没换过。
凌枫以前总觉得这照片上的他笑得特别傻气，但夏衍说什么都不肯换，一说他就生气闹别扭，就这么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夏衍的关系，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一点点亲密起来的。
他沉默地攥着照片，呼吸渐渐地有些失控，鼻子连着脑门那块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似的，酸得都有些发疼了。
“哎，”老爷子叹了口气，“你翻过来看看吧。”
凌枫照做了。
下一刻，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夏衍的字。
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我在一中等你。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酝酿了许久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来，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在他哭得失去意识之前，一个人影从门外走进来，动作轻柔地扶住他。
视线已经模糊得分辨不清事物的细节，但那股熟悉的清冽气息还是让凌枫情不自禁个地喃喃出声：“夏衍……”
那个人似乎回应了他，又似乎没有。
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昏了过去。
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
“你非得这么做吗？”老爷子靠在门框上，拧着眉面露不忍。
“嗯。”夏衍应了一声，声音轻缓极了，像是怕惊扰到躺在床上的人。
“你不怕他知道了埋怨你？”老爷子说。
“不会的，”夏衍的声音中带着笃定。
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就随你吧，别把人折腾得太狠，我挺喜欢这孩子的。”
“嗯。”
老爷子出去了。
夏衍又恢复成之前雕塑般静止的模样，直直地盯着凌枫沉睡的模样。
他敢肯定凌枫不会怪他。
也许之前他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已经亲眼确认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