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当自强 作者:云城JUN(下)【完结】(33)

2019-06-18  作者|标签:云城JUN 重生 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王,王爷——!”

  一个大力将楚淮青直接抱起,秦策将头埋在楚淮青颈窝,深深吸气,激动、感激、庆幸,已是无法言表。

  因秦策的举动而身上发热,因周围士兵的表情而变得更热,楚淮青慌忙地想要挣扎,但在瞄到秦策嘴角高扬的笑意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竟是乖乖任由对方的举动,直至秦策见他羞赧得快要将头垂进地面,方才恋恋不舍地将他放开。

  “淮青,你怕是谦虚过头了。”一旁的谢穷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沉吟道,“如果将你制作的这两样东西用于战争,哪怕我们的兵马不足对方三成,要想赢过襄阳王,恐怕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会。”

  关于这一点,楚淮青还未被冲昏头脑:“首先,这东西的造价太高,制造所需时间太多,倾我所能,在支付完那些夜明珠所用的钱财后,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所得的成品,也不过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一些,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是要在五个月之内完成。”

  “也是。”

  谢穷酒深叹一口气,又笑道:“不过镇住李温尚且是够用了。”

  楚淮青问:“你所想出的计策究竟是什么?”

  “计策说来也很简单。”

  谢穷酒负手一笑,笑中带着别样意味。

  “既然我们打不了襄阳,那么便干脆将襄阳王给引出来,如何?”

第一百零七章 [捉虫]

  三个月后。

  “都小心着点,里面放着的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要是磕着碰着了,我们这一队人全得玩完!”

  人们有条有理地忙碌着,却有两位绒衣素装的男子闲至一旁。一人面色淡然,容貌迤逦,但映照在阳光下的眼睛却是深沉得一丝光亮也无法透入,一人负手静看着面前的车马,浓眉大眼,鼻梁微挺,不算尖锐的脸颊弧度消去了这种长相所带来的咄咄逼人,反倒是添上了几分威赫,平白充斥着让人信服的魔力。

  后一人道:“楚先生会将这等重任交由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人来做,真是让歴受宠若惊。”

  楚淮青头也不回,心平气和地道:“那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

  程歴一笑,看向后车上的那两箱东西:“没想到楚先生不止是一位智力出众的谋才,还是一位优秀,不,相当杰出的匠师。”

  楚淮青稍扬嘴角,却没有应话,眼中也没有被人夸赞的喜色或是笑意,只是平淡如常。

  程歴又道:“它的问世必定会让世人震惊不已,楚先生也会凭此神器名声大噪,此后威名广布天下,而得此神器的王爷,要想登上帝位的宝座,恐怕也将成为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歴始终有一个疑问未能得解。”

  他语气一顿,全然变了一番模样:“就是不知道楚先生是否已经做好了将它曝光于世人眼底的准备。”

  楚淮青道:“我既然将它拿出来,就早已做好了打算。”

  “是么?”程歴不经意地转眼,直视楚淮青的双目。

  “是。”未有丝毫躲闪。

  没能从楚淮青的面上看出什么,程歴收回视线,犹在感叹着:“历来有能人做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但只要能添加便利,世人均多乐见其成,唯独武器兵器,一直为世人饱受争议的话题。”

  “不知还有谁记得数百年前冶铁制兵的第一人。生前被那么多人唾弃咒骂着脊梁骨,导致家人不堪世俗冷漠纷纷自裁谢罪,本人也一柄刀刃了解传奇一生,世道轮转,如今又是否于荒山遍野里得到安眠。”

  楚淮青不置可否。

  程歴轻叹一口气:“楚淮青的才能令人敬佩,只是希望您日后勿要后悔。”对着楚淮青拘了一礼,走向已经准备好了的车队。

  那日离开山林回到州牧府,待谢穷酒走了之后,秦策曾询问过楚淮青,若是谢穷酒日后发现他们的所做所为确实是为了对方的安康,又该如何。

  “若是成功了,且于王爷没有丝毫损失,穷酒他或许一时间难以接受,但顶多也就别扭一阵子罢了。”楚淮青看着部署图,淡淡笑道,“王爷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秦策仍是顾忌着楚淮青先前说过的话,“但先生不是向他担保,拿我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基业去换取谢穷酒的身体安康,于他而言,是一个侮辱。”

  “我是这样说过,但这句话的前提是交换。”楚淮青道,“王爷的基业不会损失,穷酒的安康便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利。”

  “先生......”秦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自家先生,声音变得不再似刚才轻松,“若是有失败的可能?”

  “哪怕这失败的可能x_ing高于成功一分,哪怕这是当下唯一一个摆在眼前的一个机会,我也不会去做。”楚淮青轻声道,“我不是说了吗,这对穷酒来说是一个侮辱,对我们而言,更是得不偿失。”

  “先生!”

  秦策将楚淮青的脸板正了过来,担忧至极地看着他:“先生你怎么了,你.....没事罢?”语气中含着不确定。

  “无事。”书生仍旧只是笑着,笑容如沐春风般温和。

  ——天啊楚先生,你前些日子究竟做了些什么?不是,是你准备做什么!?

  ——律神算?你怎么来了。

  ——我这些天为你们卜筮卦象,谢先生的情况有所好转,王爷身上的龙气也愈发浓郁,唯独你的功德光.....楚先生,你是不是准备做什么傻事?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过予我而言,应当是最好不过了。

  ——楚先生......

  ——前些日子是我步步紧逼,还望律神算见谅,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律神算能够答应。

  ——楚先生快快请起!什么事?你说。

  ——可否勿要将此事告知给王爷?

  ——楚先生不是已经与王爷......

  ——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个人担忧,既然如此,又何必让王爷知道?

  ——......

  ——还望律神算成全。

  ——楚先生你.....唉,我明白了,只是希望楚先生日后不要后悔。

  出使的队伍整装待发,往着洛阳而去,站立原地的男子也终是动了动僵劲的身体,不紧不慢,形影独只,缓步离开了往来热闹的城门口。

  一声“无悔”,于凛冽的冬日寒风中,轻得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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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襄阳正在飘雪。

  身着单衣的襄阳王搭箭引弓,指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人形标靶:“我的乖侄儿那边近日有什么异动?”

  旁边的公孙骥道:“似是在准备制造什么极有威力的兵器。”

  “武器?”

  一箭s_h_è 出,人靶子手中的苹果应声而碎,那人啊的一声大叫,双腿发软后坐在地,恐惧得不住地喘息。

  公孙骥微叹,看向那人视线带着几分可惜,唯独没有怜悯。

  襄阳王随手又搭了两箭,一箭穿入那人的右腿,一箭刺入那人的脚掌。

  在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中,见此状况的公孙骥不禁微皱了眉头,却不是因为那人,他第一时间看向了正前方的襄阳王。

  襄阳王的目光也不在其他东西身上,他的双眼难得在非战场的情况下聚焦了一次,凝聚于自己好似在发出不稳颤动的手臂上。

  只是一眼,襄阳王又抬起了头来,将弓随手扔在旁边的架子上,手指勾起裘衣,披搭肩膀,捏着手腕道:“不好好想着怎么打仗,反倒玩物丧志去研究什么兵器,真是不如从前乖觉了。”

  公孙骥按捺住不安,嘴角一抽,道:“兴许是为了战争得利,所以才去研究兵器。”

  “但愿如此。”

  下人赶忙上前清理掉椅子上的落雪,襄阳王侧身落座,单手支颚,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已废的‘靶子’被侍卫无情拖走,若剑般锋利的眉梢不曾颤动一下:“他要是再不来和本王打一仗,本王可就等不起了。”

  公孙骥眉头狠狠一颤,欠身道:“王爷说笑了。”

  襄阳王轻笑一声,虽然听不明白其中到底是什么意味,但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笑:“本王今年多少岁了?”

  “回王爷话,四十八了。”每年一次的问题,公孙骥早已如数家珍。

  毕竟答不上来便是一顿鞭子,换谁都没可能记不住。

  亲王眼前的红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四十八了啊。”襄阳王微张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神仍旧清明,未见丝毫浑沌之色,“那确实差不多了。”

  公孙骥默而不语。

  “我父皇在四十岁那年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我有三个皇兄分别死于十岁、十二岁、十三岁,登上帝位的那个在四十五岁那年病逝长安。”襄阳王似是不经意地念道,“与皇位沾亲带故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公孙骥仍是不作声,却是想起了襄阳王的母妃,那个始终温婉善良,却死于一纸诏书的女子。

  “秦策倒是与本王相像。”襄阳王道,“你猜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公孙骥只是答道:“王爷于世人而言,独一无二。”

  襄阳王立时大笑几声,也不再追着问这个问题,笑意满满地看着身旁的公孙骥:“对,公孙先生今年贵庚?”

  怎么突然转上了这个话题?

  直觉今日的襄阳王有些异常,但多已习惯的公孙骥只将其当作襄阳王的间接x_ing抽风,毕恭毕敬地答道:“臣下今年四十九。”

  “公孙先生面嫩,倒是看不出来。”

  “王爷夸赞了。”

  襄阳王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那笑意一回转,又变为了深不可测的寒潭,将所有的话都闷在了无人可知的潭底,他转过头,嘴里轻哼着时下已无人再唱的小曲。

  却是为公孙骥耳熟能详的曲音。

  曲子合着漫天纷扬的落雪,襄阳王的嗓子不错,悠扬绵长地哼唱出来,也是颇含韵味,极其好听。

  “报——!”

  侍卫话语急切突兀,贯彻这平和的曲音:“王爷,长安传来急报,乾宁帝突然病重,对外宣告无力回天,要求面见诸位亲王重臣,以颁布遗诏!”

第一百零八章

  殿内金碧辉煌。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玲珑为灯,多根红色柱子支撑着这偌大的殿堂,柱上金龙眸中一点红芒,腾云驾雾,于高空中与瑞兽分庭抗礼,栩栩如生。

  在这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地方,周围却是被重兵把守得密不透风,偶尔会传入士兵巡逻走动的踏步声,与兵器交接时短促的铿锵轻响,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声响。

  沉闷得令人难以呼吸。

  床上的男人显然也这么认为,明明四下里无人,他却像是被人擒捏住了脖颈,脸颊涨红,额上渗出冷汗,于梦境中不住喘息。

  梦中倒是一片好光景。那是一场平常至极的宴会,歌舞升平,裙带翩翩,鸣钟击罄,乐声悠扬,形形色.色的宫人往来忙碌不停,年幼的他正对一碗水晶小丸淌着口水,却是此时,紧盯着高座的母妃小推了他一把,立马将他从美食中唤回了神。

  接到母妃的眼神示意后,他从怔愣中恢复过来,鼓起勇气站起身,信誓旦旦地向座上之人禀告近日精进的学业。

  座上男人悠哉悠哉地品着酒水,缭绕烟雾模糊了对方的面目,看起来是在笑着的,听完了他禀告的话,赞许的笑声低低传开,他也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一直致力于与他作对的大皇子像是不想让他落了好,紧跟着他,同样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向父皇禀告着什么......

  他很讨厌大皇子。

  比他年长不说,学业还比他好,长得也更像父皇,经常笑他是一个头脑发达的蛮夫,真是讨厌至极。

  灰心丧气地回到座位,母妃狰狞的面色令他恐惧,只能怯生生的端坐着,不敢动筷。以免馋得难受,他开始东张西望起来,突然瞄见了角落中的一个同样没有动筷的小小身影。

  他突然感到恍然。

  与父皇长得最像的人,一直都不是大皇子。

  还有那个人。

  那个谋逆之后——

  ‘沙沙’

  乾宁帝蓦地于梦中惊醒,胸口急剧起伏,瞪大了眼,惊魂未定地盯着朱红漆涂的房梁。

  窗外又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声响,单调机械,循环往复,‘咚咚咚咚’,没有任何变化。

  晶莹剔透的琉璃瓦在月光的映照下闪耀着淡淡的白光,又一道落在了乾宁帝的眼睑上,稍感难受。乾宁帝稍微缓上了几口气,颤抖的手臂支起无力的身体,朝着临窗的地方走去。

  窗外树影绰绰,夜黑风高,空灵静寂,偶尔一道寒芒闪逝,像是湖水反s_h_è 出来的光泽。

  并没有什么异样。

  乾宁帝揉了下眉头,以为是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大汗淋漓的身体被风一吹,余热瞬间冷却了下来,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松懈了下来,转过身走回床边,刚准备歇下继续睡,一双手却从身后出其不意地伸出,第一时间捂住了乾宁帝的嘴,另一只手压着乾宁帝的脖颈,将毫无防备的他一把拖拽了过去。

  “唔唔——!”

  面蒙黑巾的曹远目光漠然,看向手中惊慌失措的乾宁帝,声音很冷:“你不说话,我便将手放开。”

  “唔。”

  “同意就点头。”

  乾宁帝立马拼命点头。

  曹远应声将手拿开,刚松没多久,就见乾宁帝突然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喊人,早有预料的曹远迅速出手,卸掉了乾宁帝的下巴,让对方未能出口的喊声咽回了肚子里。

  乾宁帝:“......”

  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对方怨恨和慌张的视线,曹远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拍到了乾宁帝的怀里:“看信。”

  乾宁帝怒瞪着曹远,对近在眼前的信置若未闻。

  “不看的话有两个选择。”端看曹远冷漠如冰的双眼,很难让人将他的话当成是说笑,“一废手,二废脚。”

  乾宁帝眼神瑟缩。

  “看。”

  合不上的口中涎液正在凝聚,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顺着嘴角流淌而下,非常不好受的感觉,像是在提醒乾宁帝这个少年下手的狠绝,被逼无奈的乾宁帝只好暂时妥协,将信撕开,耐着x_ing子看下去。

  看到最后,乾宁帝的面色由不耐变得愈加难看,像是蒙上了一层y-in霾,本来平坦的额角更是爆出了青筋,鼓鼓地弹跳。

  乾宁帝将信一把拍在床铺上,愤怒地指着曹远,满目都是不敢置信,若是他能够说话,怕是会直接吼出这四个字:原来是你!

  曹远将面巾扯了下去,露出乾宁帝曾在客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容,落定自己的猜测,乾宁帝不住吸气,怒气冲天也不过如此,许是想要怒骂曹远的冲动太甚,竟是让他被卸掉的下颚颤颤巍巍地往上抬了一抬,有了自主合上的架势。

  不过在这之前,不受控制的涎液率先淌了下来,浇灭了乾宁帝的怒火。

  看乾宁帝总算是平复了下来,曹远又从怀中拿出纸笔,甚至还拿出了一个研好磨的砚台。

  正在手足无措擦着口水的乾宁帝眉毛一跳,冷冷地注视着将笔递给了他的曹远。

  曹远道:“拿着。”

  乾宁帝一巴掌朝曹远狠狠地扇了过去。

  曹远侧身轻松躲过,不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乾宁帝,径直说道:“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不会将下巴给你安回去,不用纸笔,给你的手指割上一刀,照样能写字。”

  乾宁帝一拳砸在了床榻上,因为被褥过厚的缘故,声音不大,他抢过纸笔,沾了墨水,飞快地写出了一行字:秦策他是不是想要造反?!

  这只是一句气话,毕竟被这样无礼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对待,动手的人还是秦策的下属,乾宁帝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心情?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听完他的话后,曹远竟是淡定地点了点头。

  什么......

  什么!?

  快速将目光转回手里的信封,‘救助’两字还赫然停留在那里,没有变成篡位或者其余大逆不道的字样,乾宁帝拿起笔,将那两个字疯狂地圈了又圈,直至墨汁沁透了纸张,沾染在被褥上,留下醒目的黑色斑迹。

  乾宁帝将信面对曹远拿起,瞪得发直的眼中似乎是在明晃晃地嘲讽曹远刚才的行为——直到这一刻,乾宁帝仍是在‘坚信’着秦策会站在他这一边,甘愿当他的臣子,全力以赴地将他从襄阳王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曹远看也不看那封信,只是看着乾宁帝:“等赢过襄阳王之后,主公会还你自由,并且许你万贯钱财,足够你们潇潇洒洒地活过这一生。”

  听完曹远的话,乾宁帝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表情霎时间变得狰狞无比,一把将信函撕碎,朝着曹远攻了过来。

  曹远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乾宁帝,没有再像先前一样躲开,而是抬腿一脚,将乾宁帝给直接踹回了床上。

  侍卫听到动静后冲进了屋内,却没有在屋子里发现任何人,地上的碎纸早被曹远一道劲风扫进了床底,而乾宁帝也因这一踢含不住口中的涎液,耻于见人的他直接将脸埋进了被子里,不作声响。

  乾宁帝似乎有些狼狈的样子并没有引起侍卫的丝毫同情,侍卫拿剑鞘敲打了一下柱子,厌恶地喝道:“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闹什么闹!”

  “妈.的,刚眯了一会,一下子就被吵醒了!”

  “一个废皇帝还这么多事......”

  又看了一眼周遭,侍卫收回剑鞘,退了出去,轻蔑的话语远远传来,似乎在向同僚解释刚才的动静。

  看见大门被侍卫关上重新关上,曹远再次现出了身形,复又对着浑身颤抖不止的乾宁帝问道:“不考虑一下吗?我主的提议。”

  乾宁帝没答话,曹远又问了一次,这一次,乾宁帝给了反应,他缓慢地撑起身子,将掉落在被褥里的笔拿起,洁净的丝绸上沾了更多墨迹,糊作了难看的一团。

  一如乾宁帝现在的处境。

  难堪至极。

  乾宁帝摸出纸,一笔一划地写:拿整个皇位换这些不足为道的东西,莫不是当我是个傻子?

  曹远偏头看了看他,疑惑道:“这个皇位还是你的吗?”

  乾宁帝动作一僵,下笔极重地写道: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那这个皇位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写到最后半句,字迹已是疯狂而潦Cao。

  曹远想了想,认真地问道:“既然你是皇帝,那外面的侍卫会听你的话么?”

  “既然你是皇帝,朝中的大臣会听你的话么?”

  “既然你是皇帝,你能保住自己或是至亲的x_ing命么?”

  曹远每问一句,乾宁帝持着笔的手便会下垂一分,等曹远问完,毛笔的笔尖已经与纸面杵成了一个小圆墩。

  “你明明清楚的,不是吗?”

  曹远平静的话像是锐利的尖刀,每一刀,都准确地扎进了乾宁帝的心窝:“你如今只是一个废皇帝,连外面的侍卫都可以当面给你甩脸色,你无法使唤任何人,身边也没有可以救你的亲近大臣,甚至连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要看襄阳王的心情。”

  “这个皇位并不能带给你什么,相反,是它让你处于如今不尴不尬的境地。”曹远道,“其余皇子虽然也被襄阳王关了起来,但他们比你过得自由宽松,同样,一旦出了事,他们也不会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人。”

  乾宁帝目露痛苦与挣扎之色,紧紧地盯着曹远,仍是不愿妥协。

  “明日晚上我会再来。”曹远不紧不慢地收拾纸笔,“明晚也将是你最后的机会。”

  “如果到时候你依然不愿意与主公合作,我主会静等到日后与襄阳王决一死战,而你的结局如何,不会在我主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无论最后是谁坐上这个皇位,你都会以一个没能力坐稳皇位的落败者形象为世人传道,你也将会成为盛乾的罪人。你不在意也没有关系,只是不知道先帝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请陛下好好考虑一下罢。”

  言毕,曹远上前一步,将乾宁帝的下巴给咔嚓一声合了上去,而乾宁帝却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低垂着头,似是出神。

  后知后觉的疼痛唤醒了乾宁帝的神智,他猛地抬眼看去,曹远已经不见了踪影。

  除了被褥上残留的那数道墨迹,证实了乾宁帝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乾宁帝又看着这空旷到令人心悸的大殿,静静地呆愣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或是更长的时间。

  乾宁帝突然将被褥卷成一团,遮去墨迹留下的地方,扬声唤人拿来纸笔。

  侍卫再次骂骂咧咧地冲了进来,自然没有遵从乾宁帝的吩咐,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乾宁帝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忍耐,而是同样骂了起来,与侍卫据‘理’力争。

  他是皇帝,他便是最大的理。

  在同僚的劝说下,更是担忧会将襄阳王的部众惊扰过来,侍卫只得唤来宫人,为乾宁帝去拿纸笔,被以为这样便算完事了,没想到半刻钟之后,乾宁帝居然又叫嚷着要换床铺,原因是他不小心将墨迹沾到了被褥上。

  侍卫铁青着脸守在门口,等待宫人将被褥给乾宁帝换好,同时心里也恨得直咬牙,心道明日绝对要给乾宁帝的吃食中掺泥沙。

  不吃一点教训,还真当自己是从前那个皇帝了?

  所有宫人都认为乾宁帝是被关久了想不开,所以才自找没趣,却没人发现乾宁帝在躺下之后,嘴角含着一抹悲凉又诡异的弧度。

  他恨将他打落尘埃的襄阳王,也恨乘机胁迫的秦策。

  更恨无能的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

  一道嘹亮的j-i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穿透微微亮的天空,于高空中久经盘旋。昏暗的地平线上腾升起一抹刺目的金黄,在渐变的过程中,金光慢慢软化,露出内里鲜艳夺目的红芒,金红交错的光辉直落而下,映照在一个正在晨练的男人身上。

  男人将外衣扎于腰间,只着一身薄衣,手中一柄银枪画圆反抡,一招一式若银龙出海,气势逼人,细微的汗珠在男人的额上凝结,一股股顺势滑下,于承转起落间反s_h_è 出晶莹的光泽。

  屋檐下还站着一个男子,皎月色的衣衫只是稍加整理,像是刚起没多久,长发未束,随意散落着,发尾随风轻轻飘扬,配合男子清淡俊逸的容颜,衬得他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走廊下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院中的男人,突然听到身后下人有报,回眸一看,撞入挚友含着戏谑笑意的眸眼里。

  只是一月的天,还没到平州最冷的时候,谢穷酒却已披上了厚厚一件绒裘,即使如此,他的脸色还是较正常人苍白了很多,楚淮青的脸颊尚且被寒风吹得轻微通红,他却只剩下了令人心酸的唇齿青白。

  多日不曾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楚淮青先是讶然一喜,后又惊得走了过去,连声唤下人给炉子里添加炭火,复对友人道:“今日怎的过来了?”又拖着谢穷酒进了屋。

  谢穷酒慢悠悠地走着:“消息等得不耐,便想着过来叨扰叨扰。”

  炉子已经燃起,两人就着近处坐下,摇曳的火光照s_h_è 在谢穷酒的面上,似是染上了几分红润,他双手捧起,哈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揉搓着,抬眼瞄见楚淮青眼中不掩的忧色,轻笑一声:“淮青这个表情,莫不是不欢迎我这个病秧子的到来?”

  楚淮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胡乱说话。”又招来下人,为他们温上一壶酒。

  放在以往,这壶酒可能还不够谢穷酒一个人喝,但自从冬季来临,谢穷酒对任何东西的欲.望都消散了不少,饮酒也只会小酌一杯,大多时候都在犯困,不愿动弹一步。

  本来这二十多天谢穷酒都缩在家里,只是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将这只懒狐狸刺激得终于肯挪一下窝。

  隔着走廊还能看见院子里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楚淮青的错觉,秦策的招式似乎比方才所见凌厉了许多。

  谢穷酒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水,随后端起其中一杯,好以整暇地看着似与厉风争锋的男人:“主公多久起来的?”

  ‘主公’二字为楚淮青于不久前不经意地提起,谢穷酒听见后仔细思考了一下,便也这么称呼了起来。

  毕竟秦策现在也是准备策兵谋反的人,不用他们来顾忌是否要以朝庭给的代号相称,主公二字比起王爷而言,叫得也顺心一些。

  秦策身边两大红人都开了口,于是这称呼便这么毫无意料、雷厉风行地在秦策麾下部众中盛起,

  当事人则表示:“......”为何他总觉得先生似乎这样称呼过自己?

  “一个时辰前罢。”

  楚淮青转眼看向男人,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往这边暗中观察的某主公正巧将这抹笑容收纳眼底,神情为之一振,招式少了凌厉,舞得更加虎虎生威。

  谢穷酒的眉头立时往上轻跳了一下,双手揣进袖子里,懒洋洋地问道:“这几日都是这么早?”

  “毕竟要开战了......对了,穷酒。”

  “何事?”

  “舟车劳顿,若你——”

  “莫要担心,我的身体还不至于羸弱到这种程度。”谢穷酒看向楚淮青,面上毫无带有负重地笑道,“况且小律子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必须去。”

  楚淮青微叹一口气。

  “你啊,就是太容易心软了。”谢穷酒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开着玩笑,“将来若是娶了亲,遇上一个稍微蛮横点的,又该如何是好?”说着,便就真的表现出一副友人将被‘蛮妻’欺压的忧心忡忡。

  楚淮青扯了一下嘴角,瞄向不远处的‘蛮妻’,佯装恼怒地伸出手,轻捏上谢穷酒不算圆润的脸颊,眯眸道:“既然穷酒都这么说了,看来青也不得不心硬一次给你见识见识了。”

  谢穷酒配合地缩作一团,‘担惊受怕’地询问:“你要做些什么?”

  “好似许久未给你舒活经脉了罢?将衣服脱了。”

  “等等,别——”

  ‘咔嚓!’

  正在笑闹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愣,在他们视线余光所及的范围内,一棵苍然大树突然拦腰折断,朝着地面慢腾腾地倒了下去,揭起一片纷扬的尘土。

  楚淮青:“......”

  谢穷酒:“......”这醋坛子。

  始作俑者秦策若无其事地冲着自家先生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中途截断的晨练。

  一名侍卫从院子的另一扇门跑了进来,冲着秦策行礼道:“禀告王爷,长安那边来消息了!”

  屋内两人听闻这句话,纷纷站起了身,朝院内走来,秦策手腕一转,将长.枪倒竖在地面上,接过信函看了起来。

  楚淮青问:“情况如何?”

  秦策一笑,将信递给了楚淮青。

  楚淮青看完纸上内容,不禁惊喜道:“没想到曹远真的将乾宁帝给劝动了。”

  “像曹小子那样直言直语的人,说出来的话更能予以对方会心一击,不然能言善辩者这么多,我何至于推荐他去。”

  谢穷酒意料之中地笑道:“现如今加上李温答应的十五万人,我们总共有三十五万兵马,快马加鞭赶去长安,便可将何维打个措手不及。”

  秦策问道:“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

  “没错。”谢穷酒笑道,“若能惊动襄阳王,那更是再好不过。”

  前世今生总数十几年,楚淮青仍是无法了解襄阳王的思想,见谢穷酒如此笃定的说法,立即诧异询问:“看襄阳王以往的战场表现,应该不是冲动的人才对。”

  “非也非也,我可没说他是个冲动之人。”

  楚淮青:“......?”

  谢穷酒意味深长地笑道:“归根结底,只是那人想乘着提不动刀之前,多找一点刺激玩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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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瞄了一眼正致力于擦拭刀身的襄阳王,公孙骥朝着身旁的侍卫小声问道:“何维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侍卫面色踌躇,答道:“是。”以往每十天何维就会传来一个消息,向襄阳王禀告长安的近况,近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派去查探的人也如同石沉大海,消弥了踪迹。

  “在说什么?”

  公孙骥一顿,转眼却发现襄阳王并没有抬头,目光仍旧专心致志地集中于手中的刀。

  哪怕襄阳王表现得完全不像刚才问话的人,公孙骥仍旧不敢含糊,恭敬答道:“属下在问何维那边是否递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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