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燕朝白，少年一袭黑衣，长身而立，宽大的外襟内隐约可见一领束身劲装和勾勒出的精瘦腰身，兜帽按压下依有几缕墨发在额前颇为刚劲地翘起，配合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修长眼瞳，整个人就如一柄出鞘半分的利剑，张扬而不失分寸。
好一个江湖少年！
这样的人，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了呢？
“只有长生锁么？”玄甲少年轻笑道，“江湖一朝多，生死又何惧！”
他一双眸黑的通透，脸上尽是年少者的意气昂扬，恰到好处的收敛与放纵直看的人心旷神怡，心生凌云壮志。
风絮儿心中赞赏，那少年却忽凑近来，低了声音道：“可有同心锁？”
风絮儿一愣：“什么？”
少年白皙的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色，声音越发低了：“就是…给情投——志同道合的…那种人的锁…”
“这个…”风絮儿正待回话，眼角余光中忽飘过一颀长身影，她忙定睛看去，却是一白衣道长。
“你在说什么？”道长问少年。
少年顿时有些尴尬：“没，没什么。”他猛的直起身拉开了和风絮儿的距离，然后挠了挠头，严肃道：“我在给我师父求一把长命锁。”
道长眯起眼：“给你师父？”
前一刻还顶天立地的少年一下子整个人都矮了半截，他转了转眼睛，突然指向风絮儿：“是这位姐姐让我求的。”
风絮儿：“？？？”
“少侠想要什么锁？”思绪流云般拂过，风絮儿见燕朝白正打量着自己身后的一排锁扣，神色似是颇为遗憾，便如此问道。
“百战百胜锁！”燕朝白脱口而出后又想了想，转念道，“这世上是不是有一种东西叫同心锁？”
风絮儿被那一句“百战百胜锁”惊的半天回不过神，嘴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燕朝白垂眼，体内两股迥然不同的心法缓缓流转，炎热，冰凉，交织成一副交融的血r_ou_。印着太极八卦的陌刀大盾在心中不安分地蹿动，好像在怂恿自己改变主意。
“我想要同心锁。”燕朝白抬头道，“给一对人。”
第15章 十五
十五
这是一块浅碧的玉锁，入手温润，玉质干净通彻，玉髓呈r-u白色，嵌于其中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好锁。”燕朝白长于蛮荒，不懂琴棋书画，更不会赏鉴金石玉器，但这玉锁着实漂亮，一时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这是我们华山上唯一的一块同心锁。”风絮儿道，“挂在这数年了，想来与你也有些渊源。”
“渊源？”燕朝白翻过锁面仔细辨认上面的题字。
“少侠方才与我报了名讳。”风絮儿笑道，“你看看便知。”
燕朝白拭去锁面的积雪，苍劲的字迹显然是由内劲化刀写就，历经多年风霜洗礼依然无比清晰，一笔一划深刻的仿佛要镌进人心里。
小队长曾经说过，字如其人，见之字如见之身。若此言不虚，这留字的侠士多半是纵横天下之辈，只因那字如惊凤游龙，落笔张狂肆意，勾划凌厉锋锐，每一笔都透着题者无所介怀的洒脱不羁。
上书：朝拜天地三叩首，白头与卿不言休。
燕朝白注意到，这两行字并非一人所写，虽然一般无二的强势，但细看还是有所不同。
再看落款，果然是两人所就。
“白皓，少行。”燕朝白念道，纯阳和苍云。
“这两位是少侠的亲人么？”风絮儿道。
“算是吧。”燕朝白道，“阁下知道他们在哪吗？”
“白皓师兄很早就云游四方去了。”风絮儿道，“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江湖的何处，又是否，还在这江湖中。”
燕朝白不解：“此话何意？”
“少侠年纪尚轻，不知这江湖，便是一个牢笼。”风絮儿淡淡道，“倘若能跳出这牢笼外，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不为情困，不为人亡，何其乐哉。”
“我只想问他们一事。”燕朝白眼里映着纯阳几十年如一日的淅淅白雪，“然后至于这江湖如何，他们又如何，与我无干。”
他抬头看着眼前苍凉雪景，目光微闪，模样与当年的苍云如出一辙，话出口亦是分毫不差。
“身处其中的话，谁又能说得清江湖到底为何呢？”
“变化真大呐。”白帝城外，苍云单足立于一根朱红龙柱顶端，高处狂风猎猎，吹动他一头黑发如墨般飞舞，青年俯瞰浩瀚皇城，不由嗟叹。
“师父你看够了就下来吧！！要被天策府抓到可不是闹着玩的！”破土七郎站在下面满头大汗地喊。
“什么人！”
…真是说啥来啥。
赤盏并没有认出摘了笠帽的破土七郎，他骑在马上仰脖一望，神色顿变：“大胆歹人，还不快给本将下来！”
苍云看都不曾往下看一眼，桀骜道：“你怎不上来？”
赤盏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他并未多想，一心只要捉拿这狂妄之徒，当即双足一蹬，身子顿如离弦之箭高高拔起，一下纵到了龙柱半中。
然后，他就看见一红色的物事猛的飞向自己，观之重沉，对方显然蕴劲不小，竟于空气中撕扯出一道烈风，夹着腥铁味扑面打来。赤盏大惊，只得复提了一口气硬生生旋出一个侧身，下一刹，物沿便呼啸着擦过他的脸，割断几缕发丝在耳边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时赤盏才看清这居然是龙柱顶端龙头上的一只龙角。
“我想去扬州看看。”完全没关注赤盏动作的苍云伸手，去势甚急的龙角嗖的飞转回来，静静悬在他手掌上方半寸。
“扬州？”
“嗯。”我和他初遇的地方。
第16章 十六
十六
“闻你重出江湖，甚是欣慰，成都切磋，速来。”
落款：十七烛。
“我是疯了才会和一个n_ai妈切磋…”苍云将信纸一折随手穿在刀尖，那里已经厚厚地串起了百十封信件，“还有么？”
信使在马鞍旁的灰布包里翻了片刻，满头大汗道：“没了”。
“有劳。”苍云似是轻叹了一声，随后转过身。
转身便见扬州。
时隔经年，夜幕下的扬州分毫不减风华。护城河畔坐落着碧瓦朱甍的子城，但见那城楼丹楹刻桷，高出云表，透过大开的城门可见城中层楼叠榭，飞阁流丹，好一番华丽奢靡景象。
不比白帝城五脊六兽的雍容华贵，也不似成都一览无遗的宏图大构，扬州溢满了曲折，婉约，世俗繁华与云烟变化。
“啧，我果然不喜欢扬州。”苍云抬头望着穿云勾月的檐角，“它总是那么精致，那么丰满，其实，已经什么都变了。”
就好像，长长的河滩上依旧长着茂盛的芦苇，四樽瑞兽依旧静静守在城门四角，远处灯火依旧晕染的令人迷醉，近处行人依旧锦袍华服来往不息。
可是，这座城市对自己来说，真正存在的意义，早已消失不见。
在这过度的繁荣里，一点影子都不会剩下。
苍云低头，脚下的古石砖生满了青苔，绿的刺眼。
大概，就是这里吧。
彼时，阳光微暖，岁月静长，为深秋催熟的金叶洋洋洒洒地落。
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树下拈住一片落叶微微笑，而他，稍一躬身，手指轻拂过对方的黑发，眉眼间尽是温柔：“你好，在下白皓。”
“咚！”燕朝白一头栽到地上，鲜血从发里汩汩流出，顷刻便淌s-hi一片。
“嗤！”耳边一凉，却是一把刀贴着脸颊c-h-a进了被血浸的松软的土地里。
“小鬼，你刚才说什么？”头顶传来男人颇为玩世不恭的声音，“你要杀我师弟？”
“…你师弟…谁…”燕朝白试图睁开被血模糊的眼睛，勉强能看到的却只有那人的一角披风。
这个方才还躺在凉亭中与几个少女莺莺燕燕的男人此刻让他感到逼近死亡的压迫，燕朝白从未遇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强大到让他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这让他不得不收起一身戾气，重新审视这个江湖。
“我冷独孤只有一个师弟。”冷独孤冷冷道，“他姓白，名皓。”
“你要杀他，我便让你死。”
燕朝白咬牙。他不怕死，但这绝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
下一秒，少年垂在腰边的左手蓦然一动，五指闪电般握住剑柄，剑如毒蛇，刹那刺出！
这是燕朝白出手最快的一次，可惜，还是远远不够。
“唔！”这一回，长刀入土甚至没有发出声音，燕朝白却没有忍住巨大的痛苦，一张俊秀的脸瞬间扭曲。
森白的刀刃明晃晃地闪耀，刀身尚自嗡鸣不止，而那刀锋已穿透少年的手掌钉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