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交通 作者:夏素吱【完结】(3)

2019-06-15  作者|标签:夏素吱

  梦到爷爷n_ain_ai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爷爷n_ain_ai家在遥远的北方,盛之梧读博后日渐繁忙,并不能常去看望。现在的他只能入梦感受幼时的无忧虑,n_ain_ai给他做酱果子,爷爷带他捉蚂蚱。

  盛之梧在地图上查到,Z市过去不远的那个村村名直白,叫“方家村”,大抵是村里人都姓“方”。这段时间上班,他多少会留意点儿铁路前那栋房子:大部分时候房门紧闭着,群j-i已经在院子里昂首挺胸精神地散步了;小部分时候房门大开,但见不到人。只有一次,上次那个少年背着不知什么工具,正从房子里往外走。

  其实盛之梧看不清脸,他仅凭体型判断了是上次那个少年。如果真的是,他会叫方什么呢?

  项目的方案重新定为利用太阳能进行海水蒸馏,对蒸汽进行膜分离处理。这样就只需在原有膜组件的基础上进行设计,省时省力省钱不少,也算能挺有效地解决海水淡化厂原先渗透膜污染破裂的问题。

  只是又得查阅新的文献,测量新的数据,组员们都像快死了,看人抬不起眼皮,垂着头丧着气瞥一眼,再恹恹拿起杯子灌一大口咖啡。公司别的项目组的人见了难免开玩笑,说盛组长副业是不是卖咖啡呀,满组咖啡香关不住。

  这打趣从比自己资历老的前辈口中传出,盛之梧听了也就不好说什么,随便笑了笑,却破天荒地在中秋节前没给组员留任何任务。

  组员们在不可置信中又活了过来,平时塌着脸的小姑娘小伙子神色全都亮了十分,助手小朱震惊地把眼镜摘下又带上,带上又摘下,哆哆嗦嗦问:“老大,你……你还好吧?”

  接了项目后同事们大多开始叫盛之梧盛组长,也有些叫着盛工顺口没改的,只这一个本科毕业起就跟着盛之梧的小朱总是“老大”“老大”地喊,把好好一公司喊得跟江湖帮派一样。

  盛之梧见他正儿八经地担心自己身心健康,气也不是乐也不是,干脆把一罐黑咖啡重重放他桌上,厉声说“一百”,坐实“兜售咖啡”的名号。

  小朱抱着高出市场价一倍的咖啡喜极而泣,只当他的老大是良心发现痛改前非,并不知道盛之梧是出于私心,更不会知道,中秋节当天上午快过半时,盛之梧把车开到了方家村村口。

  按盛之梧的想法,这是减压,不是什么事儿。

  看了看没有再往里开的路,盛之梧下车问村口的一户人家可不可以把车停在这里,大概停到下午。那户人家的主人正拾掇工具准备去地里,扫了眼盛之梧和车笑着说:“随便停哩,不挡大门就行!”

  中秋节方其武也放假,不上学的日子他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方其文想着弟弟在家,一早出门时便没锁大门,洗好衣服回来看到一陌生男人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走动,自然地生出几分警惕。

  其实村里熟人串门很平常,谁也不避着什么,可这男人显然不是村里人。方其文快步上前问:“有事嘛?”

  眉眼灵秀,嘴唇纤薄。

  是个好看的少年。

  这是盛之梧对方其文的第一印象。

  为避免对方生疑,盛之梧说出事先编好不至唐突的理由,是中秋回家,要开很久的车,路过这里想先休息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待这儿吃个中饭,饭后就走。

  方其文不自觉歪了点脑袋,努力分辨这个人所说是真是假,自己可不可以应下来。

  他们村并不挨着什么重要公路,极少有外来的车过路,就算有,自家在村边边并不在村口,外来人走不到自家来。极少的极少有路过的,多半是乞丐流浪汉讨口水喝,不曾有这种看着像大城市来的人想要留下吃顿饭。

  盛之梧看少年犹豫,以为他是嫌麻烦,想了想补充说自己会付饭钱。方其文听了皱眉,开口问:“你是城里来的嘛?你说开车来的,车嘞?”

  盛之梧反应过来对方还是怀疑了自己,笑起来,也老老实实答道:“是城里来的,路过这儿。车开不进来,停在村口。”同时心里想着,要是少年继续问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要怎么编。

  谁知方其文直接应下了,没再多问,好像确认了这人话语自洽就够了,还补了句:“不要钱哩!”

  方家村的人都这么说话的吗,尾音带“哩”“嘞”这种感叹词?盛之梧听着觉得新鲜,觉得这少年也新鲜,觉得这样的干净敞亮,衬得自己挺晦暗。

  想到弟弟还在睡觉,方其文回身对盛之梧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高声喧哗,手四处指指示意他随便坐,自己上二楼晾衣服去了。不过盛之梧没按方其文示意的好生坐着,他在正堂四处转了转,凑近看了看供桌上摆的香炉。

  方其文家高两层,一楼是正堂和三间各人住的卧室,方继庆祝铃秀一间,方意如一间,方其文方其武一间;正堂由一条短过道连着厨房,厨房一角有不久前才修成的一个盥洗室。二楼有一间许久没人住过的客房,其他房间大多用于储藏,其中的一间连着一片平台。

  并不算大的一个家,尤其比起村里一些已经开始建造四层楼五层楼新房的人家。盛之梧从正堂拐到厨房看到石灶台,亲切地用手指敲了敲,又从厨房的偏门回到院子里,一楼就算随意地参观完了。

  在院子能看到平台上飘扬的衣物,却见不着人。盛之梧进屋找到正堂后狭窄的石阶上楼,楼上摆了许多空的大缸小缸。他走到平台,看到少年在衣物中穿梭。

  一阵风正起,三两件干净衣服飘起抚上方其文干净面庞。方其文惊诧也喜悦,问:“你怎么上来哩?走石阶没绊着叭?”

  盛之梧摇头:“好奇就上来看看了。我这么大个人,绊不着。”

  他也会好奇。方其文想着,努力不带口音地说:“我以为你们城里人不会走这种陡峭的石头楼梯,我担心你绊倒。”

  方其文普通话说得慢,比方言听着还更别扭些。盛之梧知道了他的好意,有点儿感怀地笑着说:“你说你们这儿的话我能听懂,口音没那么重。”

  方其文窘迫,也笑了,晾着衣服不再说话。盛之梧忍不住问,像逗小孩儿那样问:“你怎么不怕我是坏人?”

  方其文看了他一眼继续笑,没回答。他不好意思说卧室的房门都锁了,要偷东西只有厨房一些瓷碗竹筷筷,他觉得城里人不稀得要的;更不好意思说,他觉得盛之梧不是坏人。一种主观信任。

  这种主观很难说清楚,方其文之前没见过盛之梧这样的人,感觉他的言行举止就能代表书本上方块字里的知识,衣着打扮就能代表大城市。方其文很好奇,也很怯,他明白自己和这种人完全不一样。

  非要类比这种主观,大概同盛之梧见方其文第一眼、就认定他是自己在高铁上看到过的少年一样,只是不知道他那天抬着手,是不是在揉眼睛。

  两人都静默。最后一件衣服晾好,楼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哥——”

  方其文连忙应了声“哎”,又喊了声“有客人噢”,这才对盛之梧解释“这是我弟弟,刚起床哩”。

  盛之梧想,真挺文静一少年,大声喊都不显得吵。

  两人下楼,方其武等在石阶前,兴奋地想看客人是谁,发现是完全不认识的人时疑惑地望向哥哥。方其文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说:“是过路歇息的,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吃完就走。你去锅里把剩的包子拿来吃咯,应该还没凉哩。”

  盛之梧好笑地听方其文重复自己的说辞,想着这真是待客吗,是的话主人怎么当着客人面说客人几点走,听着像迫不及待赶人。

  可方其文偏又转过身来对盛之梧认真地说:“家里菜不多噢,这个季节地里也没甚菜了,我们去菜场看看有甚你乐意吃的菜叭。”

  “我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

  “那你吃辣嘛?有忌口嘛?”

  “都能吃,没什么忌口的。”

  方其文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其实他想再多说点什么,想听盛之梧再多说点什么,毕竟他活得如此封闭,几年才能见到一次大城市里的人。只是他还是怯,有些思想滋长在心里太久太深,他开不了口。

  盛之梧也没贸然再问些什么,毕竟自己是个陌生人,等到方其武吃完包子、方其文催他去写作业时才顺着话题问了句:“你弟弟多大了?上几年级?”

  方其武抢先自我陈述:“我今年14,上初三!”

  盛之梧看弟弟比哥哥活泼多了,顺着说:“我年龄是你的两倍了。”

  方其文默默算了下,算出28岁时吃了一惊。他见过的28岁的男人很多都老态初露,在外打工的艰辛或是在家务农的劳累让他们常带倦容,眼前这个人神态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这三个字让方其文有点儿难过。

  盛之梧没问方其文多大,怕太唐突,估摸着大概十六七。不知道对方在惊叹自己看起来年轻,盛之梧生出些难得的沧桑感。

  心里最没想法的是方其武。刚吃完三个包子的他又嚷嚷着饿了,催促着哥哥做午饭。

  盛之梧主动要求帮忙是方其文没想到的。菜下锅前盛之梧拿着早先劈好堆在灶台旁的柴禾往灶膛里放,是小时候的感觉,心满意足得有点儿想叹气;方其文开心得很,不用跑来跑去只用安心烧菜,一会儿说“再多加点柴,火太小哩”,一会儿说“好了好了不能再添柴嘞”,模样乐呵。

  一人生火一人翻炒,做事速度是平时的两倍还多。平时兄弟二人吃饭只烧两个菜,今天烧了四个菜摆上主桌,还是更早些。嚷着“饿”的方其武兴奋地扑上去,却失望地滑下来,问:“怎么没有面条噢?”

  方其文拿着碗筷饭勺过来:“面条晚上再做,等阿爸阿妈一起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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