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67)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到了第三天,就得倒着数日子了。”范儒良包住他的手,说。

枯云应了应,两人这晚无有作浪兴波,睡得平静,安和,温暖。

立冬一过,气温骤降,枯云打点了好些冬衣,范儒良受了一点冷就开始骂街,听了从小阳庄飞赶来的传令带来的消息,他骂得更厉害,觉都不睡,挑灯夜骂。

小阳庄一役后,日军从沈阳分拨了支武装军队增兵小阳庄。听说连坦克都开了过来。誓要拿下范儒良这支杂牌军。

“吊你老母,你们日本种才是杂牌,杂种!本帅这是国共联合抗日军!”

枯云听了就笑:“还以为你是急打不过坦克装甲车,没想到是在生这个气。”

“放屁!本帅是驻守小阳庄这乡下地方,又不是没见过市面,连坦克都没见过!我怕坦克?笑话。”范儒良自诩有徒手拆坦克的高超本领。枯云不响,范儒良一卷地图纸,往外一张望,说:“这天摆明了是作雪的天,再不走就迟了,粮草已经备齐了,明天就走。”

枯云一愣,范儒良披着大衣看他:“你还要带什么东西吗?趁今晚全都收拾了吧,我出门往下通知下去。”

枯云缓过来,也穿上了防寒保暖的皮袄,说:“我……去书房间看看。”

他们两人分开后,枯云从书房间里翻出了几本书,拿回屋里放进木箱。在炕上坐了阵,他也出门去了,他穿过大半个县城去把他的灰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回程时,城南一户人家冲出来一条恶狗,枯云拽紧缰绳,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马。

半夜里果真开始飘雪,雪不大,碎梨花似的一小朵一小朵地往下落。

范儒良早早起身,枯云也起来了,帮着把收拾好的行李搬出去。院里已经有小兵在等着帮手了。眨眼的功夫,两个大木箱就运上了马车,范儒良和枯云上了马,马车跟着他们,往城门去。

范儒良骑在马上说:“昨天回来的时候还想去帮你把马牵回来的,去了马厩没见到马,还以为它是跑了,没想到你自己去牵了回来。”

枯云不响,出了城门,他一恍惚,驭马转身,他冲范儒良挥手:“你们先走!我忘拿一件东西了!你们先走!在小阳庄等我!”

范儒良翘首望他,喊道:“一定要来!陈副官他们也还没走!你过两天和他们一起过来吧!”

“一定来!”枯云用更高更亮的声音回答他,“我一定去找你!”

范儒良放下手,握着马鞍。他的眼神还跟着枯云,因此放得很远。

“我不送你了。”范儒良说,“这次,就送你到这里。”

他在原地驻足好长一段时间,经由旁人的提醒,他才扬鞭起行。

枯云在家又待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哪也没去,拿了些吃的进屋后就是个足不出户的闭门守禁的人了。屋外冷,风大,雪急,自范儒良走后,这场雪下一下,停一停,如今已成了鹅毛大雪,絮絮漫天。枯云兜着被子窝在暖热的炕床上。夜里他不开灯,外头雪白,有雪的光芒照亮一切。他不看书,不看天,不看自己,他看雪。

雪被风吹起来,雪卷起来,雪像一个包裹,被摔开,炸裂开。雪好轻,雪又好重,压弯了树枝,压垮了屋檐。

雪最大的时刻,枯云穿上最保暖,最厚重的衣服,戴好手套,帽子,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牵他的马出来,先喂它吃了点草,喝了点水,好好的刷了刷它周身的毛发后才牵它出门。

大雪中的茂县又成了副枯云初见它时的冷清情调,路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枯云骑马到了陈副官家,正巧看到他出来,陈家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马了。陈副官见了他,笑呵呵地过来打招呼:“还想等会儿去叫你呢!没想到你起得这么早。”

“走吧。”枯云说,“我跟你们去小阳庄。”

陈副官一点头,吆喝了声,赶着辆马车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枯云跟着他的马车。

出了城,雪打在脸上,再没有花的柔美劲,只是疼,冰渣子一样。陈副官在前面顶风行着,他还问枯云要不要上马车,到车厢里起躲躲。枯云没答应,他也顶着风走,还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陈副官!我给你开路!”枯云笑着说,说完就又用围巾把自己的嘴巴堵上了。

冒雪前行了约莫两里地,队伍后方忽然骑马赶上来一个兵,他拉住马,对陈副官道:“陈副官!后头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什么人?人不是都来齐了吗??”

风声呼啸,大家说话都只能用吼的。

士兵道:“不是我们的人!我去问了!他说他跟我们去小阳庄!是茂县里的人!”

“他去干吗?!你也不问问清楚!人呢?人在哪儿呢?”

士兵道:“我想带他过来,他不肯,他说他自己走。”

风停了瞬,士兵的声音还维持在很高的地方:“他是个瘸的!”

陈副官一眨眼,拉下围巾,道:“该不会是大帅的贵客吧,我去看看。”

他要和士兵换马骑,枯云叫住他,道:“你们继续赶路,我去。”

陈副官看他,枯云说:“我认识他,一个瘸子凑什么热闹,我把他赶回去!你们先走,我稍后就上来。别为他耽误了老范的正事。”

陈副官勒住缰绳,想顿了会儿,说:“好,那我们先走!”

他吩咐下去:“走最末的打上铁桩,系上绳索!”

这为的是给枯云引路,同时也方便自己不在大雪里迷失了方向。

枯云跟着那得令的士兵一块儿到了队末。他在士兵的指引下见到了尹醉桥。他离枯云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白茫茫的天地里,就看到他披着厚毡毛的斗篷,两手握紧拐杖,低着头,往风雪里扎。枯云呼气,风是白色的,将他呼出来的白热气全都吸收了。他的睫毛上都盛了雪花。枯云一眨眼睛,冰雪粒子抖落,有的从他脸上滚落,有的很快被他还算暖和的脸蛋融化,但在这样的极端的寒冷之下,融化了的冰水又迅速在他脸上凝固了。

枯云觉得脸蛋僵硬,他对士兵说:“你们走吧。”

大家应下,念叨着这个瘸子是不是神经不对头,是不是有毛病,往前移动而去。

枯云踏上了回头路,他的马嘶鸣,好似很不情愿,一直摇晃脑袋,枯云抽打着它的屁股,到了尹醉桥跟前。尹醉桥的头低着,身子仿佛都要压伏在雪面上了。他逆着风,双手颤抖,斗篷衣角被吹得呼呼作响。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枯云坐在马背上,坐在高处,看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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