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62)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范儒良惊讶说:“啊?那我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我打电话给尹醉桥啊,这就去打!”

“打个屁!买那个鬼地方干什么?阴气阴森,和鬼宅一样,到处都是霉味!那房子里死了多少人了,你自己算算。”

范儒良伸出食指:“就一个啊,尹老爷。”

枯云踹他,范儒良又伸出了中指:“算……算上你?”

枯云卷起书本打他的手指:“你算我干吗啊?我死了吗?我不好好的嘛。”

范儒良圈住他的腰,耷拉着眼皮,说:“宝贝儿啊,你可真难伺候。”

枯云把书重新摊开了,语气缓和了下来,人也是沉静的面貌了。

“说两句广东话来听听吧。”

范儒良笑开了,用广东白话讲故事,枯云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一直继续听下去了。

陈副官结婚了,女方枯云也见过的,他们常一起在田里干活,是那批茂县难民里那个年轻的农妇。她有一个儿子,丈夫死在了战争中。

枯云没吃到他们的喜酒,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的满月酒他倒赶上了。

孩子是个女孩儿,眉眼像陈副官,脸盘像母亲。她总是瞪着小眼睛看人,乖巧,不爱哭闹,总而言之,是枯云接触过的最静的初生婴孩。对于这桩婚姻,陈副官说起来对枯云是感激涕零的,说要不是因为他开荒,要不是因为他去找难民种地,种种,他和自己的妻子是绝无可能走到一起的。他喝多了之后,还硬把自己的孩子塞给枯云抱,要认他做干爹。枯云受宠若惊,抱着孩子,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个小眼睛,单眼皮的女孩儿嘴里咯咯了两声,用她粉嫩的小手握住了枯云的一根手指。越握越紧。

枯云慌乱地求助于范儒良,范儒良笑话他:“抱个孩子你慌什么!哈哈哈,又不是抱手榴弹!”

枯云把孩子塞给了他,这下轮到范儒良脸色发白了,他赶紧叫来陈副官:“老陈!吊……啊,呸!老陈!你快过来!!喝个屁……啊不,噗噗噗,小宝宝,我是说噗噗噗呢。”

凭借这件事,这副窘态,枯云笑话了范儒良大半个月。

噗噗噗。

他在范儒良开始骂人的时候就这么和他说话。

时不时地,茂县里涌入一些新面孔,多是成群的难民,有的是经由小赵他们的引导找过来的,有的是被苏联人带来的。那两个苏联人近来忙于收揽周边的难民,已经很少参与游击战斗了。苏联人知道枯云回来后,常来找他,他们两个都会说些简单的中国话,他们问枯云,他哼过的那首民谣是在那里学的。

“我母亲教我的。”枯云说。

一个苏联人——叫做伊万,说:“你的母亲是俄罗斯人?”

枯云指着自己的右眼:“她的眼睛眼色和我这只眼睛一样。”

他还说:“她的头发是红色的。”

“那你的父亲呢?”另外一个苏联人,彼得,问道。

枯云不响,苏联人不再问,他们喝自己酿的酒,还邀枯云共饮。那是用陈副官种出来的土豆酿的,呛得枯云的喉咙差点烧起来。

“我们给它命名为伏尔加河。”伊万举杯,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没多久,他们又带回来了一批难民,这一次人数众多,不少热心人都去帮忙安置难民,给他们送去吃食和被褥。枯云也从家里拿了好些白面馒头去纷发。难民们聚集在城门口,大多席地而坐,有的身上披着被褥,有的三两个凑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啃玉米,吃窝头。全都是蓬头垢面,臭不可闻的状态。伊万看到枯云,走过来和他说话,这些难民是在铁路边上发现的。很多人都是沿着铁轨一路走过来的,有从北京,现在是改叫北平了,过来的,还有更远的,是从杭州过来的。

“上海,沦陷了。”伊万说,枯云僵了瞬,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先是北京,接着是天津,上海也……沦陷了,日本人……”伊万讲也讲得不是很清楚,枯云是想不明白了:“上海怎么会沦陷?上海,上海还有那么多洋人,法国人,美国人,英国人,上海……”

伊万对他的看法似乎不太能理解,睁大眼睛,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努力表达着:“无论洋人,多少洋人,租界,多少,是中国啊,日本人打中国,上海,枯,上海,沦陷了。”

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枯云惊得弹起,他半捂住耳朵转身看去,原来是有人打了起来,撞碎了邻接一家店铺的玻璃窗户。枯云和伊万忙去劝架。

“好了,好了,别打了!”枯云看被打的那个人手里捏着半个馒头,嘴里还塞了一大口,立即往打人的那个手里塞了馒头,劝说:“大家都有份,别打了。”

打人的拿过馒头骂骂咧咧地走开,蹲在墙角边吃。枯云看着还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个男的流浪汉,光着脚,脚背上张了好几个烂疮,身上又脏又臭,衣裤都是破破烂烂的。他的头发很长了,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呢,又都是灰污。

他的手指纤长,若洗干净了,把指甲盖里的泥挑去了,该是双漂亮的手。

他三两口吞吃了馒头,枯云看着他,又拿了一个递过去。

“吃吧。”他说。

流浪汉那双应该很漂亮的手伸了出来,他的手指碰到了枯云的手指。他抬起头,看枯云。

枯云亦看他,他笑了笑,把馒头往流浪汉手里塞。流浪汉抓住了馒头,同时,也抓住了枯云的手指。

有人踢了根木棍过来,说了句:“欸,瘸子,你的拐棍!”

枯云低头看去,那拐棍是根竹木棍子,仿佛是从路边随便捡来的。枯云看着那流浪汉,他在发抖,颤抖着抽出了手,用力用左手握住右手。流浪汉抓起拐棍拿在手里,他不响,低头啃馒头。

枯云走开了,他荡回了家,步伐似游魂。范儒良正在院里劈柴,看到他,一抹汗,问他难民的情况怎么样了,都从哪儿来的。

枯云拉了张竹板凳过来,撑着靠背坐下,阳光把他的手晒暖了,晒热乎了,他说:“我遇到尹醉桥了。”

——

不消半个小时,范儒良风风火火地把尹醉桥给接进了家门,他热闹得不行,左一声“吕副官”右一声“赵副官”,招呼他们给尹醉桥烧水洗澡,还亲自上阵,抓了几张报纸围在尹醉桥脖子上,抄起剪刀给他剪头发刮胡子。他说了好多其他同学的事。哪个死在越南了,哪个死在广西了,哪个投了满洲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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