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51)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枯云回到房间里,不知怎的,心跳得飞快,他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的,两只手互相掐着,掐出了指甲印子,自语道:“应该没问题……”

他又拿出手枪反复练习瞄准和装弹的流程。

极尽午夜,几番思量踌躇后,枯云打点了行囊,带着马儿到了柳生四郎的宅邸附近。他将马就近留在了一株槐树旁,自己则猫着身子,接近了柳生四郎的家。柳生四郎家的布局,枯云已经牢记心中,他从阳台进去后,便贴着墙根来到了书房门口。书房的门上了锁,这也难不倒他,用一根铁丝,三两下就撬开了。枯云抓住门把手,一点一点将门往里面推开。

书房里,迎面便是一扇窗户,惨白的月光落在深邃的黑夜里。清晰地照出书房里的一切,一张书桌后面摆着一张椅子,那椅子上是一个人的轮廓。

枯云大惊,听得啪嗒一声,瞬间,屋里的灯全都亮了。那坐在书房里的人站起了身,手里拿着枪,冷笑着对枯云道:“你的,意大利人?记者?还是共产党?”

这个人就是柳生四郎!

枯云回身一看,各个房间里全都涌出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枯云拔腿开溜,身后应声而来几记枪响,柳生四郎喝斥道:“抓活的!抓活的!”

情急之下,枯云撞开客厅的一扇窗户,直接跳下了二楼。

枯云的右脚在落地时崴了个正着,疼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这时他也顾不上去疼惜自己的脚了,拖着伤腿死命往藏马的地方去。身后的追兵动作很快,甚至还出动了好几辆汽车,马达声和枪声不断迫近枯云。枯云翻进路边的树丛,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马,抓住了马鞍,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翻上马。

“走!快走!”他狠抽马屁股,趴在马背上,抱紧了马脖子。他又听到枪响了!眼角的余光甚至还望到了发黄的车灯光!

马通人性,兴许是知道主人落了难,响鼻不打,嘶鸣也无,卯足了劲在街上狂奔。

枯云虽很慌乱,但人还是清醒的,尚能把握方向,他专挑小径弄堂逃亡,汽车一被他甩到身后,他就加紧往火车站赶。远远地,他看到卫兵的哨岗,但这对他来说是无大碍的,他骑着马踏上的是近旁的铁轨道路。

马儿脚底打着铁马掌,跑了两步,那铁轨上的碎石砺就吵个不停,枯云收紧缰绳,人彻底趴伏下来,马匹通过月台时,他更谨慎,抱着马脖子,贴在马的一侧,避人耳目。独身的马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夜里火车班次少,月台上的列车员都守在小屋里取暖呢。经过长春月台后,枯云胆子大了些,将马的速度释放了出来,他人在马上,不禁自问:“到底是哪里露了馅,什么时候露的馅?”

这个问题此刻是无解的,枯云低头看自己的右脚,他连马蹬都没踩,骑行颠簸,脚疼得更厉害。经过一处夜晚封闭的小站时,枯云下了马,靠在墙下试图给自己接骨,可他手艺不佳,骨头没接上,反倒弄出了一身的冷汗。枯云摇头晃脑,气得直捶自己的大腿。眼看天就要亮了,枯云只好起来,继续赶路。

官道大路他是彻底不能走了,小路上人少,但食物和水相对匮乏,他的马奔行半夜,一口水都没喝上,到了白天,也是露出了疲态,步伐明显松缓了。

枯云安慰它说:“好马儿,再走一阵,回到茂县,到了那儿,就好了。”

他摸摸自己的大衣,胸口的地方还鼓囊囊的,地图还在。

“这张地图也不知能不能用上……”枯云扼腕,咬牙,“早知道就该直接和柳生拼了,一命换他这个军官的一命,也值得。”

他举目四望,荒山野岭,就算想走回头路,也是找不到方向了。

枯云在山林里迷路了。

从沈阳去茂县,他或许还能有几个主意,可他是从新京慌不择路逃出来的,不知不觉,在林子里绕了两天,连一条溪水都没见着。大山的里头还是大山,大山的外面也还是大山。

枯云的马彻底地停下了脚步,枯云也是很累,很饿,很渴。他从路边抓未融化的白雪在手里搓成水喂马喝,马舔了两下就不情愿了,看着枯云,发出咕哝的声音。

枯云吃干净雪水,冻得牙齿上下打颤。他下马,想在周围找点吃食,可他的脚是个大累赘,走不了几步就痛得他无法动弹,最好是躺下,把脚觉得高高的,又最好是把脚直接给切了,再没法让他痛。枯云靠在一棵栗树下大口喘气。

“不管怎么说,这张地图必须得送回去,有没有用另外说。”枯云和马讲话,马只是看着他,眼神幽怨。

枯云摸到腰间的手枪,自嘲般地说:“两把枪,一下都没响,我也是厉害。”

他东张西望了会儿,最后还是坐回马背上。他始终在往东北方走。

即将入春,树木的枝头都爆出了嫩芽,枯云饿急了,就掰下这些嫩芽塞进嘴里。树芽多是苦的,一点都不顶饱,吃了几颗,枯云还吐了起来。他的手脚都止不住地打哆嗦,未免自己从马上摔下,枯云将自己双腿绑在了马肚子上,那几颗树芽或许是有毒的,晚些时候,他的反应更剧烈,口舌干涩,眼睛又痛又痒。枯云拍着马,催它快走,快些走出这片树林,快些带他回去茂县。马也有脾气,被催急了就在原地打转,四个蹄子咄咄咄咄踩来踩去。枯云生气,威胁它说:“你信不信我宰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马继续打转,不理不睬。枯云用脚踹它的肚子,死命抽打它的屁股,它就是不依,什么都不干。

“人有脾气,倔起来要命就算了,你也和我倔!他娘的!我今天……我今天……”枯云把自己一双手都给打红了,怒向胆边生,“我非宰了你!我杀了你!”

马转着脑袋,磨磨牙齿,不动了。枯云愣住,一摸自己的脸,他忙用双手凑在自己脸下。眼泪是咸的,有味道,不能浪费。

闹过,哭过,枯云咬紧牙关,仍然往东北方闯荡。他没有放弃,终于在一个破晓,他走出了树林!他看到了平原!他还看到了砍柴的农人!

枯云忙不迭问路,那农人很惊讶,说从这里去茂县还要很远。枯云问:“骑马要几天?”

“三天,起码三天啊。”

枯云听到这个明确的数字,欣喜若狂,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即奔向茂县。他归去心切,马儿却不体谅他,这匹马也是耗损到了极致了,在平原上飞驰了不过数里,它前蹄一个打滑,和枯云摔了个人仰马翻。因为双脚绑在了马肚子上,枯云躲避不及,摔到地上时,原先就伤着的右脚又被这马儿沉重的身躯压到,他惨叫一声,爬都爬不起来了。费了许多劲,枯云将马推开,他爬过去查看它的状况,马在喘息,眼睛一耷一闭,它看上去十分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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