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下——ranana【完结】(49)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被他这么一说,枯云是起了犹豫的心思。范儒良又道:“就在这屋睡了!”

“这总不太好吧?我随便找个地方挤挤就行了。”

“挤个屁!都是些臭不垃圾的蒜头兵!你和他们挤??!吊!就在这里睡!铺盖多的是,你睡里边这头,我睡外边这头!”范儒良打了个喷嚏,憎恨地怨天怨地,怨神怨佛,“鬼地方!这么冷!”

枯云眨眨眼睛:“您是哪里人啊?”

“广东!”范儒良又是个大喷嚏,打出了两道清水鼻涕。他赶紧拿手捂住了。

枯云给他递了块擦桌的布巾。范儒良嫌弃布巾脏,死活不肯用,也死活不肯撒手。

“那怎么不回南京?”枯云问,范儒良翻了翻眼珠,没响,抑或是为了防止鼻涕流进嘴巴里。他是有些窘迫了。

枯云脱下了那件大氅,走过去伸长了自己的衣袖往范儒良脸上一磨蹭,鼻涕到了他的衣服上去,他甩甩衣袖,不大介意。范儒良瞅着他,过意不去,翻出了自己的一件挺括的白衬衣:“这给你,赶紧换了,鼻涕塔拉的算是怎么回事儿?”

枯云看他:“你的北京话说得怪好的。”

范儒良拍摸着大腿:“老师教的,尹醉桥说得才算好,那家伙,什么都得学到最好才罢休,还找过我要学广东话。”

枯云不响,默默脱了鞋子,上了炕。他裹了床棉花被子,背对着范儒良睡下了。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枯云就起了身,他从炕上下来时,惊动了范儒良,范大帅迷迷糊糊问了句:“要走了?”

“嗯。”枯云在穿鞋,轻声应答,“还多谢范大帅收容我一晚上了。”

范儒良说:“姓廖的他们挑唆你去长春干吗去?”

枯云笑起来,看一眼他,说:“您给老廖带句话吧,我要是五天之后还没回来,让他不用等我了。”

范儒良似是彻底清醒了,支起身子,眼眶撑得老大,对着枯云道:“姓廖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就给他做牛做马?吊!你别是当人肉炸弹去炸小日本!”

枯云哈哈笑,穿上衣服后,看着桌上一把手枪,问范儒良:“这枪能借我吗?”

范儒良不光借了他这把枪,还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左轮给他。

“拿去,拿去,都拿去。”范儒良给枯云指明了放子弹的地方,让他多抓两把揣裤兜里。枯云讲枪贴身收好,大衣围巾毛帽子都往身上装备齐全后,人到了门口。范儒良还醒着呢,喊住了他,道:“可别轻易就死了!”

枯云想回话,转过头去,范儒良却已经用身上的三床厚被子蒙住了脑袋。只听那隆起的被窝里隐约传来骂声:“吊你老母!冷得扑街!”

早晨确实冷,连马都被冻得脚底发软,走路不得劲,直到太阳升高,马驹才恢复了元气,驮着枯云,仅用了一天的光景便飞奔回了沈阳。枯云在这儿搭乘上了发往长春的火车。

一上火车,枯云先跑了趟水房,他把枪和弹药都藏了起来。这一招显然没有走错,越靠近长春,火车上巡逻的日本兵就越多,对乘客身份和随身行李的核查也越密集,十分钟一趟,来检查的人都不太重复样子的。枯云亲眼见到前几轮检查里安好无事的一个男青年在即将靠站长春时被被一伙日本兵从座位上生拉硬拽起来,拖出了车厢。不久,枯云就听到车门外传来惨叫声,一声又一声,一个母亲捂住了坐在膝盖上的孩子的耳朵。粉团似的小孩儿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到了长春——满洲国的都城,被日本人改了个叫做新京的名字,大街上充斥着日本文字,短腿的男女,有一群孩子,大冷的天,还光着细腿,穿着统一的灰色呢长衣,呢短裤跟在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身后。

枯云的马被扣在了火车站边上的哨岗里,四五个日本兵轮番检查马肚子,马鞍,甚至马柔软光亮的鬃毛。

马是有些不爽利了,动来动去,不很佩服,枯云想上前去安抚,一个日本兵猛地抽出刺刀,冲他大喝。枯云只好作罢,乖乖退回原位,脸上是不尴不尬的笑。

马没有问题,枯云的身份也没有问题,他被放了行。这时,已经是晚上了,枯云在附近找了个落脚的宿点,夜里,待店家和四围的房客都睡下后,他翻出窗台,又摸进了火车站。

他沿着一条铁轨走了阵,钻进边上的矮树丛里,摸索了会儿,摸出了一个小包。他将背包藏进大衣里,又溜出了月台,蹑手蹑脚回到旅馆。

那小包里是他的枪和子弹。快到长春时,他从水房拿出来扔下了火车的。

东西都还在,枯云没有开灯,就凑在窗下把子弹都数了一遍。他小心地,尽量不弄出太大声响地,在屋里不断练习如何迅速准确地往左轮里填充子弹。直至天光,枯云才睡,个把小时后,他又醒过来,精神头很足,下楼吃了点白粥甜饼,和旅店老板问了个信,就出门了。

他问的是知不知道如何去日本的报社。他是意大利人民日报驻中国的记者,来长春写大东亚共荣圈的建设成果的。老板是个日本人,听得懂中国话,一听大东亚共荣圈几个字,喜滋滋地就给枯云画了张小地图,还给了枯云一份报纸。报纸名叫《长春日日新闻》,中文日文两种语言,一式两份。题头的大新闻就是:贺,远东第一军工厂即日完工。

枯云拿着这张报纸和地图找到了这间报社。报社坐落于中央通大街上,楼上是满炭会社的营业部,楼下和地下一层是印刷厂。一进门就是股油墨味,报社的门面不大,工作人员也是屈指可数,枯云是被一个说话小声地女前台给领去见的主编。主编见到枯云的人,没有多怀疑,三两句问了问他的职称,薪俸,便欢迎了他来到新京。

这位主编姓田,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中国人,原先在上海的《上海日日新闻》做事,这家报纸有日本人的股份,据说老板是《东京日日新闻》的会长大人的表亲。

枯云道:“听说日本……啊,不,是皇军,要在新京再建一座军工厂?”

田主编搓搓手,和枯云分了两根香烟,两人凑在一起烟雾缭绕地讲话。他道:“是没错,您留到几时?工厂就快落成了,我们报社有特别权利,能进去内部参观做报道,您可否愿意一同前往?”

“真要是可以,那我荣幸之至,”枯云抽烟,道,“说句实话,我的个人之见,意大利在军工业上可及不上皇军的百分之一。”

田主编微笑,道:“七天之后吧,您能留到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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