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云 上——ranana【完结】(48)

2019-06-14  作者|标签:ranana

“变?”枯云摸摸自己的脸蛋,“我可没变样子呀。”

“哈哈,我是说小叔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从前了。”

枯云看向街上,轻声问:“那我从前是个什么样子?”

栾美莘的声音渐渐是飘忽了,远了,她道:“我也说不准,只是觉得现在你是……仿佛是活成了一个别的什么人。”

枯云没接话茬,他想不出什么可说的,要说自己没变,他不敢认,要说自己确实变了,那是不是真的就像栾美莘说的那样,他活成了一个别的什么人?

活得一点都不像他。

可到底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人难道都是一陈不变的死物吗?东北和上海毕竟是两番模样,在这样一个花花世界里他难道就不能活出新的自我吗?

枯云不停思考着这些问题,直到和栾美莘分开他才算松了口气,她和她的孩子是他与前尘唯一的牵连,他们一从他的眼前消失,一瞬之间他就又解脱了,又可以继续当他那个无忧无虑的枯少爷了。不过枯云没立即回去黎家,他搭车去了高乃伊路,走在路上远远瞅见个蒜头式的教堂塔顶,他快步过去,赶到了那东正教教堂的门口从门缝往里觑了眼,夜半的教堂,依旧有信徒在虔诚祈祷,烛火光明。

枯云找了一圈,见到个坐在第三排的白发背影,他悄声溜进教堂,走到那白发背影边上就坐下了。

这白发人是名中年男子,脸型皮肤都还在青年的状态,只是头发花白。他生了个大鼻子,一对厚嘴唇,本闭着两只眼睛,双手交握作祈祷状,听到声响,睁开了一只眼睛,一瞥之下,看到是枯云,他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笑呵呵地对枯云拱手一拜:“枯少爷,好久不见。”

他的样貌是明显的西方轮廓,中国话说得却很溜,透着股地道的沈阳腔调。

“不见才好呢。”枯云幽怨说,一指外头,“走,伊翁,请你吃酒。”

说起这位伊翁,他的全名枯云曾试着记过一次,可他老老实实跟着伊翁一字一字念到最后,眨眼就把前头的都给忘了。伊翁并不强求别人熟记他的全名,为了行走生意方便,他给自己取了个绰号,便是这“伊翁”了。

他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通晓的白俄佬伊翁。

枯云和伊翁去了家美国人开的酒馆吃宵夜,枯云点了一桌子油炸菜,荤素都有,菜一上桌,伊翁有些犹豫,枯云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您在斋戒呢吧?”

伊翁点点头,枯云叹气:“那咱们换个地方吧,吃点素的。”

伊翁咧嘴一笑,拿起块鸡肉塞进嘴里,道:“咱们教规规定,斋戒时有客人请吃荤也不比避讳,心诚则灵,否则斋戒也不过是作作样子,我是瞧着满桌子的油腻,我上了年纪怕是吃不动。”

枯云给他倒酒,两人喝啤酒,满满一壶黄浆摆在桌上,他道:“您不老,正年轻呢。”

“哈哈还是枯少爷会说话。”

枯云笑了笑:“不和您拐弯抹角了,有件事想拜托您。想让您帮我找间房子,僻静点的,两居室,一居室都成。”

伊翁一抬眉毛,他和枯云见过的许多白俄人不太一样,总是笑容满面,热情洋溢,人虽上了年纪,眼神却依旧很灵活。枯云又说:“要是我能自己出面我就自己出面了,只是这事我有些不方便……”

万一他这到处找房子的事让黎宝山知道了,黎宝山多消息灵通啊,栾美莘和文文的事肯定瞒不住他。为此,枯云才找上了伊翁这个守口如瓶的中间人。

枯云又给伊翁满上了酒,伊翁向来不会多问事情的缘由,应承下了后说:“那好,后天我们教堂碰头,枯少爷最近都会在上海吧?”

“不瞒您说,我搬到上海来了。”

“您上次用上海的房契换了钱买了南京的房契,怎么现在又回了上海?这回是要用南京的房契卖钱来换上海的房契?”

枯云一摆手:“我之前是不想在上海住,才去了南京的。”

伊翁摇着手指:“懂了,枯少爷是谈恋爱了,为爱走天涯。”

枯云撇着头,揪不出这句话的错来。他可不就是为了爱才又回了上海的吗?

事情委托完,枯云没心思和伊翁再东拉西扯,内心里敲定好了一个应付黎宝山的借口便回了黎府。他到家时,客厅里的落地钟恰敲过了十二点,黎宝山坐在客厅里,两人迎面撞见,他叫住了枯云,问道:“上哪儿去了?要是弄到这么晚,叫小徐陪着接送多好。”

枯云说:“本来下午闲逛了会儿就想回来的,结果走在路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慌得厉害,找了间药房想买点药吃吃,没想到就晕在了人店里,现在才醒。”

他的谎话不太高明,说完了后,他的心确实有些慌乱了,看着黎宝山一动也不敢动。黎宝山从沙发上起来:“那我找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枯云道:“不用了,药房的人说我是穿太多中暑了。”

黎宝山上前一摸他的衣料,又碰了碰他的额头,枯云因为内里的慌乱而出了许多汗,额前的头发都变得汗津津的了。黎宝山摸到这一手的汗,执意要医生过来给他问诊,推着他上了楼。医生不一会儿到了,搭脉看舌苔听心跳,中医西医的方法全都过了一遍,得出了结论:枯公子心有郁结,需要调养。

那医生留下了个中药方子,他走之后,黎宝山坐到了枯云身边,和他说话。他的双眼充满歉意,道:“是不是还在想陆春寒的事?”

枯云顺口接着,道:“嗯……那天晚上我没找着他,一直在惦记,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枕在自己胳膊上,半侧过了身子,他实在是无法直视黎宝山的双眼了,索性自己闭紧了眼睛,佯装睡觉。黎宝山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他的脖子,紧靠在他身边。他安抚的举动却叫枯云彻夜难眠,一夜的煎熬过去,早晨黎宝山起床去洗漱,枯云终于忍不住卷着被子捂着脸哭了。

但他的眼泪很快就止住了,黎宝山穿戴整齐后又坐到了枯云床边与他说话时只看到枯云红通通的双眼,他望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仿佛是心知肚明着什么似的,闭口不谈枯云的红眼圈,同他说起了中午要在家举行的一场聚会。黎宝山最近敲定了桩大卖卖,要和船坞大王吕晨星合作在公共租界盖大楼,公寓房和戏院。今天,他特为邀请了吕晨星,还有承建楼房的几位工头以及两位负责设计的建筑师来家中共进午餐。

黎宝山道:“要是你觉得吵,我等人到齐了,带他们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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