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斯的想法,陆凯恩不得而知,他自己只是认为既然一切全无改变,那么何必还要费尽心机地去求一个所以然?
纪斯固然是个谜题,但遗憾的是可能不存在谜底。
当然了,尽管陆凯恩自我意识超强、又惯于直来直往,但也没真幼稚到以为他当晚几度出言不逊,纪斯会真的毫无芥蒂
。事实上他已经发觉,在几乎形成固定模式的相处中,纪斯于言行的细节里偶尔能透露出和从前相比微妙的不同,那是
难以具体描绘的觉醒与克制。
然而纪斯终究是容易搞定的,至少对陆凯恩来说。
比如现在——
陆凯恩醒来的时间有些早了,便伸手从床头摸了根烟出来抽,钢制打火机的盖子开合,发出一声好听的“叮”。纪斯翻
个了身,变成俯卧的姿势陷进过于柔软的大床,漆黑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形成仿佛漂浮在水中时所具有的静止
的动感。
陆凯恩知道纪斯醒了,踢了踢他裹在被窝里的脚。
纪斯半天才动了动,然后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如同软体动物一样趴在了陆凯恩的身上。
纪斯这个人身形瘦削、动作敏捷,可偏偏不经意间会呈现出一种肉感十足、迟缓懒散的状态,类似于蛇的特质。而那时
候陆凯恩总是难得觉得对方有点可爱。
纪斯的头就压在胸口,心跳因此而显得沉重,起初陆凯恩也听得到纪斯的,但渐渐地,两个声音逐步汇成一致,“扑通
——扑通——”,愈发分不清彼此。
陆凯恩突然不能想象,自己和怀里这个家伙居然刚刚相识三个月,却可以分享同一个房间、同一床被子,甚至同一个频
率的心跳。
他一直站在距离纪斯最近的位置,纪斯又何尝不是?
他们本就是在一起的,从纪斯出现在他面前那天开始。
“陆sir,不如周末去靶场吧。”过了一会儿,纪斯语调含糊地开口。
这是他对陆凯恩提出的第二次类似邀请,上一次是打壁球。
陆凯恩篮球打得极好,壁球就普普通通,不过玩玩也不是不可以。结果真的开始对战,陆凯恩才明白原来纪斯并不只是
想“玩玩”而已。
开场前,纪斯曾平静地宣布:“陆sir,今天我要赢你,一定要赢你。”
由于头发稍长,他戴了一个黑色的发箍,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默默调整发箍的位置。他少见地没有去看陆凯恩的眼睛,
而是垂下视线注视着脚边的地板。
明亮的大灯从屋顶照下来,陆凯恩注意到纪斯的睫毛在阴影里有不安定的煽动。
这意外高调的口头挑衅不但不使人生气,反而叫他困惑——为什么要带着孤注一掷的表情说要赢我?
其实一打起来就很明了,纪斯的水准并没有比陆凯恩高明到哪里去,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斗志高、敢拼命,救球不计后果
,甚至令到自己受伤。
过程中,陆凯恩几次去试着接触纪斯的目光,但没有收到哪怕一丁点回应。纪斯沉浸在忘情的投入当中,整个人表现出
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兴奋,他的双眼亮到惊人,里面却完全没有陆凯恩的倒影。
陆凯恩模模糊糊地察觉到,此时的纪斯根本不是在与他打球,纪斯是在自己与自己作战。他的前方有一道阻碍许久的高
墙,他企图毁掉它,不能毁掉便翻越它,他要把它狠狠地甩在身后,从此以后心平气和地上路,转移至下一段人生。
而究竟他厌恶的是这道高墙,还是被困在高墙下卑微软弱的自己,没人知道,可能知道了也没人在乎。
陆凯恩向来都是无所谓输赢的,如果纪斯确实想赢,他绝对可以给予主动成全,可是那样偏执而迫切地追求着什么,带
着几乎要把自己摒弃在其世界之外姿态的纪斯,陆凯恩非常、非常地不喜欢。
输掉比赛之后,纪斯抱着球拍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他弓起来的后背有微微的颤抖,陆凯恩差点以为他在哭。
“喂——”迟疑地朝前走了两步。
幸好纪斯的笑声随后就传了过来,“果然……”
“什么?”
“赢得很漂亮。”纪斯在原地坐了起来,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呐,陆sir,再来一局吧。”
陆凯恩俯身盯着他看了三秒钟,最后扔掉球拍,径自走了出去。
没想到纪斯还是没有死心。
陆凯恩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呢?”纪斯从他压在发顶的掌心下抬起头来,并不是质问的口气,好像只是单纯地好奇着答案。
只可惜陆凯恩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想说:“无论你打算通过赢我来得到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可到底还是仅仅扔出一句含义模糊的“不为什么。
”
纪斯怔了一下,跟着便慢慢地笑了。
他说:“好吧。”
这个笑容和他平日里时常挂在脸上的飞扬洒脱的那一种相比,实在过于温和了,简直有些弱气,像是终于认了命。
在陆凯恩单方面的不愉快中来到警局,正好和准备出勤的何佩仪、郑忠泰二人在走廊遇上。
何佩仪随意地抬了抬手算作打招呼,然后朝身后比了一下,“陆sir,头儿让你和纪斯去他办公室。”
陆凯恩与纪斯对视一眼,“什么事?”
“不知道,”何佩仪耸耸肩,开玩笑似的,“反正表情挺凝重的。”
纪斯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思索一番,问道:“陆sir,我们最近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吗?”
陆凯恩“啧”了一声,“太多了,所以搞不清楚具体是哪一件。”
“会不会是上次我们没拿到搜查令就潜进嫌犯家中的事?”
“我觉得更像是我们拿枪指着证人脑袋的那次。”
“不过,说起来还是上个礼拜撞坏了一辆宝马比较离谱吧?”
“幸好我们私自放嫌犯去医院看他老婆生孩子的事没被别人知道。”
……
陆凯恩和纪斯边走边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只剩下何佩仪和郑忠泰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佩仪姐,我们要不要申请调组啊?我好怕……”
何佩仪作势敲了敲他的头,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两个人我们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