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高大的青年穿过军区的公共区域，制服下摆随风飘起，发亮的皮靴踏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那出众的外表与高傲随性的行动引来他人目光，他本人却仍旧我行我素——直到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名身着军服却不曾佩戴荣誉徽章的年轻人，多半是军队底层或特殊部门的军人。对方刚刚从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拐角后走出来，此刻，那人瘦削的脸庞绷得紧紧，双眼死死盯着他。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说实话，若不是对方存在感过于强烈的眼神，古斯塔夫多半要认为对方是人偶之类的死物。对方保持着紧绷的姿态，若论情绪，那张苍白的脸上简直空无一物。此外，对方的外表令古斯塔夫难以将此人与先前那个棘手的机甲师联系起来；对方甚至不是一名体格强壮宽阔的军人，而那些强壮的年轻人才是最适合驾驶机甲的。
但是，“很有趣”，古斯塔夫给出了如是评价。对方如同千千万万第三星球人一样拥有色调柔和的绿色眼眸，里面却放射出异常明亮的光芒；那样的光亮，几乎可以媲美连雾气阴霾也无法遮去光辉的辰星了。古斯塔夫感受到对方有着源自内心的、奇妙的气质，那是他无法用言语描述清楚的；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深海”吧：有着平静的表面、深不可测的内涵、海底激流般肉眼不可见的狂野激情。
就是这个人了。
走到古斯塔夫面前，对方先是以下巴昂起、脊背直挺的姿态向他致意，之后便如同一个眼神都欠奉般地低下了头，不与他对视。“罗伊斯，军人，机甲师。公主殿下命令我引你前去见她。”
古斯塔夫皱了下眉。对方严格来说言行并未失礼过，尽管在战斗中击败了自己，也丝毫没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但是，古斯塔夫却有种错觉，认为对方正用着极大的力量去克制对自己的恨意。
对一名来自敌国却交锋甚少的年轻军官怀有恨意，这其实很不合逻辑。自己唯一有可能得罪对方的行为，大概就是击毁了那架性能优良的仿生机甲；但对方已经从自己这里掳走了更加优秀的十号机、还利用十号机令自己受挫。从任何意义上看，该心怀怨恨的人都应该是自己才对。
“我为自己的唐突向您道歉，但我有些话要与你讲。” 古斯塔夫礼貌道。
“我不明白。我们根本没有谈话的必要。经此一役您受挫不小，但您身经百战，在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古斯塔夫一愣。当他意识到对方所研究是自己之前试图击溃十号机驾驶者所说的话语时，尽管他自制力甚好，也感受到了尴尬与羞恼。“文字游戏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
“正是如此。但您非要如此，我也只能奉陪。”罗伊斯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石阶，“我们还是直截了当吧。你已经被我气疯了，之所以佯装礼貌，不过是想从我这儿获得我们所用机甲的信息，顺便试探我是如何能够操纵你国机甲。但我无可奉告，您不必浪费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古斯塔夫真想将对面这人面无表情的脸孔撕扯下来。
与此同时，罗伊斯也在偷偷评判着自己的这位宿敌。
对于和古斯塔夫面对面这件事，罗伊斯是相当恐惧的。在记忆中存在着的、前世与古斯塔夫的交集中，对方是首席机甲师、帝国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每每发言皆是言辞犀利，手段更是了得。反观仅是比对方小五岁的自己，却是个与社会脱节的、甚至不敢与陌生人面对面交谈的懦夫；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除了科学同宇宙，便再无他物了。
当然，罗伊斯只在乎他所深爱的那个世界，那个充满了光怪陆离知识的世界；但面对古斯塔夫时，他会觉得自惭形秽。对方的气势令他感到自己仿佛是卑微的，而同对方交谈则令罗伊斯恐惧，在他强撑着与对方“聊天”时，他时时刻刻都心虚着、生怕表现出自己在与人交往方面的愚蠢。
现在，他们在真正意义上见面，那一直压在罗伊斯心头的恐惧反而消弭于无形了。眼下的古斯塔夫虽然颇有日后帝国辅佐官的气势，然而也只有这一点气势能令罗伊斯看得上眼了。
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年轻时的古斯塔夫竟然是这么烂。应对突发状况的素养堪忧，同时，那谜一般的自信又实在堪羡。罗伊斯几乎是以愉悦的心情在吐槽着。
大概是未来十年中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令这家伙脱胎换骨了吧。他想。
第六章
在罗伊斯愉悦地将古斯塔夫的评价定位为“很烂”时，很不幸的，他在对方那里得到了更低的评价。
这面瘫体内的傲气已经足以让他像气球一样上天了；虽然并没有摆出昂首天外的姿态，但那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无礼态度更加该死。
他表现得就像自己是这个国家最聪明的人似的！虽然，他可能的确是！
古斯塔夫回想起对方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药品而有些粗糙、但五指纤长并无硬茧的手。那可不是程序员该有的手。要知道，莱恩公国那些高级程序员因为长期接触键盘与控制杆，手指前段都是生满硬茧的。
虽然难以置信，但那个叫罗伊斯的家伙，很可能是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弄清了十号机的操作方式；而那家伙对系统程序的设计又相当熟悉……
是莱恩公国出了叛徒吗？
这个猜测令古斯塔夫眉头深锁。事实上，由于两座星球相隔较远，再强烈的电波穿过茫茫宇宙都会变得信号虚弱、难以辨认，而莱恩公国的军队近乎全封闭，寻常军官无法窃取飞行器逃脱，外人也不大可能进来。
那么，技术究竟是如何流出的？在这座星球上，还有其他人知道内情吗？
总而言之，罗伊斯这个人是一定要杀死的，这才能令自己彻底安心；但在此之前，必须弄明白对方为何可以驾驶十号机。